哪有人听到曾经喜欢的人说这种话,会觉得舒心的,只会万分难过,从容是不属于爱人的,对方始终拿自己当妹妹而已。
孟昳乡也不例外,也难过,但不多。
多年的分别寸寸抬升了悲伤的阈值,还因为她面瘫,脸上居然一点都没显露。
一路上,她跟杜沅兮始终隔着一臂的距离,她话本就不多,杜沅兮聊到什么,她就跟着回几句。路过垃圾桶时她倒是有闲情逸致想,杜沅兮会不会把怀中的玫瑰扔了,反正她挺想把手里提着的衣服扔了的。
直到站在了红灯路口,地铁站就在前面不远。
“就送你到这里了,我坐前面地铁回去了。”杜沅兮看了眼前面的地铁站,还亮着灯。
那束玫瑰看来是要抱回家了,孟昳乡心想。
“绿灯亮了,回去吧。”杜沅兮又看了看马路对面的文大校门,陆续有学生回去。
孟昳乡走下路沿,西北的大风能吹动千万风车的转动,北城忽来的夜风也带着她转了个身,她牵起女人没有抱花的左手指尖,微仰头凝望她,问道:“为什么是酸奶,不是牛奶。”
是那份赠送的泡鲁达。
夜风如透明的河流,带起了她的发丝与裙边飘动,连怀中不属于她的玫瑰花瓣都细微的颤动。
“小心。”在这个温和的良夜,她静遏地笑,引着孟昳乡上前。
“下次遇见不喜欢的人,直接拒绝就好了,有修养是好事,但如果每时每刻都保持,太累了。”
孟昳乡回寝室时,室友都在,连那两个在外面当牛马的室友章潮知和秦霖也都下班回来了。
她直接把袋子放在了言汝桌上:“甘念今早买的那件衣服。”
提了一路回来,也算是物归原主。
言汝原本还敷着泥膜,对着电脑凌乱码着论文,一见孟昳乡明显精神大振,满脸的黑泥膜凸显了那双眼充斥着求知欲。
无奈前几年,言汝觉得室友人都不错,索性彻底对寝室出了柜。但孟昳乡一直没有个机会,这四年还一副断情绝爱修无情道的样子。她现在直接光明正大问东问西的,不就相当于替人出柜了吗?多不好的。
虽然按当年在奶茶店里,明明傻不拉几出柜的是她跟甘念,但孟昳乡像一定要有个你来无回,淡淡开口就把柜出了的态度,她应该也不在意这些。
嘴被贴了隐形的胶带,言汝一下子泄了气,只好憋着了。
可能是因为遇见杜沅兮心力消耗太多,比昨天喝了一晚上酒还累,孟昳乡洗漱好就上了床,习惯性想点开读书软件,手指一顿转了个位置,点开了微信,果然看到对方已经添加自己为好友了。
她的头像是幅扎染的相框画,山以靛青为染,川以皓白为痕,恰如蓝白白描的山水卷。明明是非常写意的图画,孟昳乡却觉得这就是江芜的岭山和云江。
因为没有删除过对方,所以批注跟多年前一样——“?φροδ?τη”,她熟稔默念出这个希腊语的词汇,阿佛洛蒂特。在多年以前,她便于黄昏中凝望过她许多次了。
然后没有停顿,她将批注改成了和所有人一样的本名。
又点进朋友圈,都是些为千芜做宣传的消息,上一次生活向的朋友圈是两个月前的新春祝福,文案很简单:“雪后出霁,得偿所愿,新年快乐”,配图应该是北城某处古建的一角,前几日的白雪还留在黄瓦间,琉璃瓦屋脊上的垂兽灵巧精致,其后天空一碧如洗,无云万里。
杜沅兮以前也很喜欢发各种风景照,因为工作是导游,带的旅游线路总是相似,风景也是千篇一律,但她总会在沿途发掘一点心裁,就像山林间遇见的松鼠、雾霭间绘成的仕女图。
如今半年可见的朋友圈也就那么一张风景照了,其他全是些店里广告。
她早不是江芜旅行社里的小导游了,而是北城餐厅的老板。
孟昳乡很少走这么一套现代人加新好友后的必备流程,她对别人的生活际遇兴趣不大,不过要是对方,不看才是意料之外。
她返回到对话界面,满屏都是五年前绿色的消息框,她怯懦地不忍删去,也无力再回看彼时心境。只是盯着遮光帘顶思索了会儿,才打:到家了吗?
觉得不对又删掉,重新编辑:今天聚餐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如今生疏的关系,这样问或许比较合适。
杜沅兮:可以问我们文大学子一个问题吗?
消息回得很快,是不是到家了?
杜沅兮以前不管坐什么交通工具,都不会看手机,只会安静地透向窗外,望那自后奔去的草木云天,时不时眨两下眼,细长的眼睫似翎羽,窗外的光在羽尖流转。
可地铁的车窗是个货真价实的摆设,隧道黯长,只能看到社畜被手机屏自下点亮的如丧灵魂的死人脸。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这里改变习惯。
孟昳乡:什么问题?
杜沅兮:去一家餐厅吃饭,如果直接加老板微信进行转钱,算是逃税还是避税?
说这问题没有陷阱,就跟路边的陌生人要送你礼品,说不用加微信一样不可信。
但对于专业向问题她还是严谨回答道:避税是按照有关政策进行的行为,算逃税。
“所以我们法学生就不要知法犯法了。”隔了几秒消息就弹出了,该是早有准备。
这帽子扣的,孟昳乡委实没想到。
孟昳乡想了想:你把账记好了,合法纳税,就不算了。
很久对面都没回复,谁都懂谈钱伤感情,怎么给钱也伤感情了。
孟昳乡捏了捏指尖,想打字又不知道打什么。
杜沅兮遇到以前照顾过的妹妹,给她出头,请吃饭都在情理之中。就她莫名其妙,不通人意地硬要还钱,不肯收人家的好意。
孟昳乡善于剖析自我,清楚自己这套行为的背后逻辑。
潜意识里她在怪杜沅兮五年前不要自己、更不要再见,而现在又出现在她面前,虽说这北城不是她的所有物,可怎么就如此坦然,坦然地替她打断荒谬的表白,坦然地为此请了几桌陌生学生吃饭。
而就算这样,她心神不宁了几年,还会不时想她。今天不过偶遇了两次就让孟昳乡油生苦恼,甚至悸动难安。真不公平,她还在心动。
难怪言汝要用“酸涩”来睿评她了。
当初高三那个女生表白,她听完说了不好意思后,还询问了她的名字,不止出于对正常人的尊重。还有就是她那时懂得一些暗恋者的心绪,是对相似人的友善。
孟昳乡无奈心中的幼稚与不平衡时,一条十六秒的语音弹出。
她翻出枕侧的蓝牙耳机戴上。
“孟昳乡,北城这边人力很贵房租更贵,但多亏了你们大学生在吃方面还愿意花费,一直光顾我的餐厅,现在请你吃顿饭我还是可以的。我来北城并不算为了赚钱……也不用这样,为我着想的。”
可能是因为设备或者软件的原因,语音中杜沅兮的声音有些沙,就如夜云笼着月亮,透过的那缕飘渺的月华,些许失真。
而背景声格外寂静,没有人声风声轨道声,孟昳乡可以确定她到家了。
“好,那谢谢了。”
别扭一会儿就好了,孟昳乡想。
“要常来。”
“嗯。”
没再聊天,她又点开了上面的语音,声音说来北城不是为了赚钱。她当然知道杜沅兮不是为了赚钱,或者给棉棉赚学费,去离的更近东南大城市不更好吗?
不过既然杜沅兮没细说,孟昳乡也和在餐厅时一样,没再深究。
寝室熄灯后,言汝论文还没改完,崩溃地嚷了声,该死的论文,该死的查重,该死的法学,她一定要逃离这里。
章潮知善解人意:“你别太吵了,孟昳乡都上床了。”
章潮知一向稳重,简直就是律师这个职业的形象代言人。
“她肯定还没睡。”她今天能不能睡着都是个问题,言汝哼了声。她的崩溃无人感同身受。
秦霖说:“祝你逃离法学计划顺利,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是先把面膜卸了,但大晚上熄灯后怪吓人的。”
言汝是个行动派,说逃离就真的要飞走。
章潮知边上床边问:“是有多后悔当初来读法学。”
言汝认真道:“也没多后悔,感觉我要真上岸考古太容易失业了,实在不行失业以后还能用法本养活自己,还是有用的。”
“言汝,晚安,我们睡了。”秦霖在床上悠哉游哉故意道。
“会轮到你们的,会轮到的。”望着空无一人的下桌和电脑里密密麻麻的汉字,言汝愤愤道。
孟昳乡确实睡不着,她在床上安静听着室友的谈话,听到言汝说法学还是有用的时候,想到刚才杜沅兮假设的问题,不自觉动了动嘴角,确实有用,不然恐怕刚才连个话头都没有。
等等——
杜沅兮怎么知道,她在文大就读的专业是法学的?
她了解自己是文大学生算情理之中,千芜聚餐的时候太明显了,就差穿着印有文大学生会logo的衣服了。
可她从前并没有向杜沅兮透露过自己大学专业意向,她是怎么知道的?
孟昳乡辗转反侧睡不着,她觉得自己又想多。
直到零点后,手机屏幕一亮,她刺着眼,收到了敬业的导师打下来的论文和修改建议,叹了口气。
言汝呀,是真开了光了。
这一天下来,她是不是不该迷信科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