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治丧

    可卿去了,宁国府乱成了一团,贾珍哭得不能理事,尤氏突发了心口疼卧病在床,贾蓉又是个不干事的。

    宝玉看着实在是不像话,悄悄凑到贾珍跟前给他出了个主意:“珍哥哥,你可以请凤姐姐帮忙,她在我们那边理事,肯定可以把你这边的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贾珍一听,赶紧到荣国府请示了邢夫人、王夫人把凤姐要了过去帮忙。

    这凤姐是个最爱出风头的主,听到宁国府都要请她主事,心里乐开了花。

    第二天五更梆子刚敲过,凤姐已乘素轿到了宁国府。天还青黑着,灵棚前白灯笼被风吹得晃荡,照得她一身缟素越发森冷。她径直踏上台阶,将花名册往案上一拍,惊得打盹的婆子们一哆嗦。

    “既请我来,便由不得你们躲懒!”凤姐冷笑,丹凤眼扫过众人。

    “张新,你管车马——卯时三刻前套不好灵车,仔细你一身皮!张新家的专司茶饭——若让吊唁的爷们喝口冷茶,板子伺候!”话音未落,外头一阵骚动,原是有个婆子迟了,缩在墙角不敢上前。

    凤姐也不言语,只使个眼色。平儿立刻端出刑凳,小厮们按着迟到的婆子当众打了二十板子。惨叫声里,她抿着茶慢悠悠道:“明日再迟,打四十,后日打六十,你们要挨板子只管误!”满院仆妇霎时鸦雀无声。

    灵堂里哭声参差不齐,凤姐蹙眉:“这哪是哭丧?倒像老鸹吵架!”她将女眷分作三班:贾家近亲为头班,辰时哭灵,须涕泪滂沱;管家娘子们二班,午时嚎啕,须捶胸顿足;粗使婆子三班,戌时干嚎,只做样子。又令小丫头捧来生姜汁浸帕子,塞给哭不出的奶奶们:“蘸着眼角,自然落泪。”

    入夜后凤姐更是精神,带着丰儿提白纱灯四处巡查。忽见库房窗缝透光,踹门一看,竟是有个婆子偷摸顺奠仪里的银锞子。凤姐也不声张,次日清晨却召集全府,当众将这个婆子的头面首饰尽数剥下,冷笑道:“昨儿入库的银锞子刻着暗记,谁偷了必遭血光之灾——”话音未落,婆子已瘫软在地,裤脚淅淅沥沥湿了一片。

    连轴转了三日,凤姐嗓子已哑,却仍亲自给守夜的婆子发红糖姜汤。张新家的感恩戴德,她却淡淡道:“别谢我,只记着——差事办得好,赏钱翻倍;办砸了……”眼风往刑凳一瞟,众人立刻脊背发凉。

    待出殡那日,宁国府仪仗齐整,哭丧声震天,连路人都叹:“比国丧还体面!”凤姐倚着轿窗闭目养神,唇边浮起一丝倦笑。

    凤姐一番雷厉风行的操作把宁国府从“乱麻一般”变得“井然有序”,连贾珍都叹:“怎么这些事我家就没一人想得到?”

    来吊唁的王公贵族见其调度,皆暗赞“贾门有此巾帼,男子竟不及也”。

    凤姐把诸事安排妥贴后,才到可卿灵前痛哭了一番。

    说起凤姐和可卿的交情,那真应了缘分两字。可卿嫁到宁国府后,虽有公主脾气,能力却是有目共睹,做事利落,对下人赏罚分明,受到了合府上下的称赞。

    凤姐和可卿两人虽差着辈分,年龄却相仿,性格也类似,都是能干要强的主,因此一见如故,私下经常一起讨论府中管理的事宜。今可卿去了,凤姐失去了一个知音,她扶着平儿的手,踉跄着踏进宁国府的灵堂。

    白幡低垂,烛火幽微,秦可卿的棺木静静停在大堂中央。凤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觉不出疼——"蓉大奶奶……"凤姐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忽而哽住。

    她二人原是一样的。

    一个掌着荣国府的泼天富贵,一个理着宁国府的千头万绪。那些深夜对账的灯下,可卿总能一眼瞧出她刻意藏起的疲态,推过一盏温热的参茶:"二婶子仔细眼睛。"而她也唯有在可卿面前,才敢卸下胭脂,揉着太阳穴叹一句:"这府里的窟窿,比筛子眼还多。"

    凤姐猛地扑到棺前。

    "你好狠的心!"她捶打着楠木棺盖,金镯撞出刺耳的声响,"说好要瞧我年后新裁的貂裘……说好要一起查南边庄子的……"泪水冲垮了脂粉,在素缟上洇出斑驳的痕,"如今这烂摊子,倒要我一个人扛!"

    凤姐想起平时和可卿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越想越伤心,“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我一个就去了!”凤姐哭得顿足捶胸,声嘶力竭。

    平儿陪着流泪,劝慰道:“姑娘节哀吧,姑娘和蓉大奶奶相交一场,大奶奶若见你这样伤心,泉下有知也会不安……”凤姐听了,方悠悠止住。

    灵前火盆"噼啪"爆响,凤姐盯着翻卷的纸灰,想起昨夜的梦境,忽然打了个寒颤。

    原来最懂她的那个人,连死都在想着替她铺路。

    停灵三天后,到了出殡的时辰。

    只见灵幡如雪,压得宁国府门前槐枝低垂。贾珍为显哀荣,特花一千二百两银子替贾蓉捐了五品龙禁尉,乌木灵牌上朱砂新填的职衔亮得刺目。六十四名青衣杠夫抬着樯木棺材,棺上阴文鸾凤映着日光竟浮出金影,引得路人啧啧称奇。

    送殡队伍排出三里:先是各家诰命夫人的素轿,接着是僧道各三班诵经,最后是小厮们抛洒的纸钱,纷纷扬扬似一场逆行的雪。最扎眼是路祭的彩棚——北静王的水晶亭子竟用白纱扎出芙蓉花,风过时如真花摇曳,倒比那哭丧棒上缠的真麻还精致三分。

    贾赦、贾政等忙去拜见北静王,北静王提出要见宝玉。贾政忙喊宝玉来见,宝玉跪下见过北静王,北静王称赞道:“真的是如珠如宝,想必老太君疼爱的紧,可不要因此荒废了学业。”宝玉连连称是。

    凤姐扶着灵柩,一路送至城外的水月庵。

    庵前古柏森森,青石阶上苔痕斑驳,倒比宁国府那些金碧辉煌的摆设更显清净。几个小尼姑低头合掌,引着棺木进了后堂。

    凤姐站在阶下,望着那黑沉沉的棺木渐渐隐入阴影,忽觉一阵疲惫袭来——这几日操持丧仪,竟比管荣国府半年的家务还累。

    "二奶奶,厢房已备好了。"平儿轻声提醒。

    凤姐点点头,正要转身,忽见一个老尼姑从偏殿转出,笑眯眯地迎上来:"琏二奶奶辛苦,贫僧静虚,特备了素斋,请奶奶赏脸。"

    凤姐见她生得面团团一张脸,眼睛却亮得渗人,心下不喜,但碍于礼数,还是随她去了禅房。

    夜半时分,凤姐正倚在榻上歇息,忽听门外窸窣声响。

    "二奶奶可歇下了?"静虚的声音隔着门缝传来。

    凤姐使个眼色,平儿开了门。那老尼姑闪身进来,手里捧着一匣子龙井,笑道:"这是庵里珍藏的雨前茶,特来孝敬奶奶。"

    凤姐懒懒地接过,却不急着饮,只道:"师太深夜造访,怕不是只为送茶吧?"

    静虚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有桩事要求奶奶成全。"

    原来长安府李衙内前日进香时,瞧中了张财主的女儿金姐。偏偏金姐自幼许给了守备之子,两家连聘礼都过了。李衙内仗着父亲权势,非要强娶,张财主不敢得罪,便求到静虚头上。

    "那守备家不过六品官儿,哪比得上李衙内门第?"静虚凑近道,"只要奶奶以贾府名义给守备家递个话,让他们退亲……"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轻轻推过来:"这是张家的心意,五百两。事成后,李衙内另有重谢。"烛光下,银票上的朱印红得刺眼。

    凤姐盯着那银票,忽想起上月黛玉来看她时说的话。

    那日她正为荣府亏空烦心,黛玉坐在床边,一边剥橘子一边道:"嫂子可知我为何爱读《庄子》?"

    凤姐当时还笑她:"你那些玄之又玄的道理,我可听不懂。"

    黛玉却认真道:"庄子说'为善无近名'——行善不必求人知,但求心安。嫂子掌家不易,可无论能力大小,总该记得'以人为善'四字。"

    她将一瓣橘子放在凤姐掌心:"权势如刀,用好了能护人,用歪了……"

    橘子汁液渗出,染红了凤姐的指甲。

    禅房里,静虚还在絮叨:"……那金姐嫁过去,岂不比跟着守备儿子强?"

    凤姐突然笑了。

    她将银票推回去,起身理了理衣袖:"师太错了。"

    "第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凤姐挑眉,"第二,我贾府虽有些薄面,却不是用来给人当打手的。"

    静虚脸色大变:"奶奶!那李衙内——"

    "他爹便是李尚书,也管不到我贾府头上。"凤姐冷笑,"平儿,送客!"

    老尼姑灰溜溜退出去后,平儿忧心道:"奶奶,只怕得罪了李家……"

    凤姐望着窗外一弯冷月,轻声道:"你明早亲自去趟张家,就说……"她顿了顿,"就说荣国府二奶奶说的,既下了聘,便是天定的姻缘。"

    平儿怔住——这竟是明着给那对小夫妻撑腰了。

    凤姐揉着太阳穴躺下,忽然很想尝尝黛玉送的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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