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青竹在风中沙沙作响,一辆黑漆马车碾过落叶疾驰。忽而两道黑影自竹梢掠下,衣袂翻飞间,寒刃已横在车夫颈前。
车内人掀帘欲逃,却被一枚银针击中膝窝,踉跄跪地。蒙面人之一箭步上前,剑鞘轻点其肩井穴,顿时浑身酥麻。
“不要动!”声音冷冽如霜。另一人迅速把赵师爷捆绑起来丢入马车,竹叶簌簌飘落,盖住了马车远去的辙痕。
第二天,贾雨村接到了赵师爷的短信:一切如常,请老爷放心。我家中老娘病重,我回去看看,大约五天后就回来。
贾雨村反复看着信,确认是赵师爷的笔迹才放了心。
三天后,林如海到金陵任吏部侍郎,因原任的吏部侍郎府已付之一炬,如海到黛玉买的《锦麟府邸》暂住,为庆贺如海的入金和《金麟府地》正式改为“怡然园”,如海邀请了各界名流和在金陵的四品以上的官员来府赴宴,贾雨村是应天府,也在邀请之列。
暮色初临,“怡然园”新漆的朱门两侧已悬起八盏鎏金宫灯,灯面上细绘着松鹤延年的图样,映得门前青石阶亮如白昼。管家领着十二名青衣小厮在门口迎客,见有轿马至,便高声唱喏,声调悠长如戏文里的韵白。
绕过云母屏风,府中正厅的紫檀隔扇门尽数卸去,换作湘妃竹帘半卷,隐约透出里头晃动的烛光。厅内新铺的猩红地衣上绣着连绵的蝠纹,宾客的官靴踏过时,竟似踩在云端般悄无声息。八张黄花梨束腰圆桌错落摆开,桌心供着三尺高的珊瑚树,枝杈间悬着西域进贡的琉璃铃,随丫鬟们添酒的动作叮咚作响。
忽听得一阵琵琶裂帛之声,原是教坊司的乐伎在莲花须弥座上奏起了《姑苏行》序曲。穿杏红比甲的侍女们手捧鎏金缠枝托盏,鱼贯送上二十四道时鲜——青瓷碗里浮着胭脂鹅脯,水晶碟中垒着虎丘新摘的杨梅,最夺目的当属那道用整块翡翠托盘盛着的鲥鱼,鱼身上还缀着用萝卜雕成的牡丹。
“诸位且看这新打的穹顶,是我家小姐亲手设计的。”林管家引领众人仰头望去,——只见穹顶竟化作一片深邃星空,万千星辰由水晶珠玑穿就,疏密有致地悬在靛蓝绸帷上。北斗七星以银丝勾勒,昴宿用珍珠攒成,更有流星拖着细碎银链,似要坠入宾客掌中。工部侍郎举着琥珀杯竟忘了饮,连声赞道:"这星图比钦天监的浑天仪还精密!"暗处早有小厮拉动机关,穹顶便缓缓旋转起来,银河倾泻,牛女二星渐次相逢,满堂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苏州匠人特制的香兽在墙角吐着沉水香,那烟霭袅袅升腾,与梁间悬挂的纱幔纠缠,恰似为这满堂富贵笼了层轻雾。众人齐声赞叹:“不愧是未来的皇太孙妃,这精妙设计无人能及!”
西花厅突然爆出一阵喝彩,原是家班在上演新排的《紫钗记》。小生月白水袖翻飞间,不慎拂落了案上汝窑瓶里插着的魏紫牡丹,引得席间众人哈哈大笑。此时更漏已过酉时,檐外却忽然飘起细雨,反将那些琉璃灯映得愈发璀璨,恍如天上宫阙落入了人间。
此次如海宴客,金陵名流悉数到场,众人都知道现在的林如海是皇上的宠臣,而且女儿黛玉更可能是未来的皇后,所以席间溜须拍马之声不绝。如海一向为官清廉,今日还真有点适应不了这样的场景,他客套地和众官员敷衍着,静待时间流失。
终于酒足饭饱,官员们陆续离去,只剩下了几个职位较高的官员,贾雨村也过来向如海告辞,如海道:“贾兄和我舅兄是旧识,今日能来是如海的荣幸,怎可就走了,今日我们几个走的近的要喝到天明。”
贾雨村一听受宠若惊,他环顾四周,都是皇上的肱骨大臣,平时他根本高攀不起,今日如海也把他列入此等人的范畴,他怎能离开,于是欣然留下。
都察院秦大人突然问道:“雨村兄,你过去做过苏州知府,十年前苏州金家灭门的案子你可知道?”
正端着酒杯的贾雨村闻言酒杯一抖,酒水差点撒出,他忙道:“下官知道,我第二天和当时的知府大人一同去抄家,看到了账册等,知道金家就是朝廷追查了三年的龙纹锦案犯。”
“哦,当时可有什么真凭实据?”
“有人证,也有物证。”
“那可曾审理?”
“未及审理,半夜山匪闯入,金家竟被灭门了。”
“既然未审,也就是说金家未必就是龙锦案的案犯了?”
“一切人证物证俱在,按说金家是案犯无疑了。”
“贾兄到是知道的很清楚啊?”
“我当时跟着知府大人办案,所以知道的清楚些。”
“哦,原来如此。”
这时刑部陈大人说道:“今日如海兄请各位是祝贺他进京任职和乔迁新居的,你们聊这些陈年往事做甚,来来来喝酒。”
于是众人举杯互祝,又喝了一个时辰才各自告辞。
众人没有注意到一只飞虫在贾雨村的杯子上来回飞过,贾雨村一会儿就醉倒在桌旁。
贾雨村昏昏沉沉来到一片荒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踉跄着栽进一片湿冷的泥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冢累累的乱葬岗。
夜雾如纱,月光惨白。三座纸扎的判官像矗立在残破的供台上,足有一人多高。纸判官的面容在磷火映照下忽明忽暗,眼珠却诡异地转动着。
左侧的黑判官面如锅底,獠牙外翻,突然将惊堂木重重拍下。“啪”的一声巨响,震得供台上的香炉都跳了起来。
“贾雨村!”黑判官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坟茔间回荡,“你可知为何拘你到此?”
贾雨村正要狡辩,右侧的白判官突然甩出一条铁链。那铁链如同活蛇般缠上他的脚踝,倒刺“噗嗤”扎进皮肉。鲜血顺着铁链滴落,正落在一张写满罪状的黄纸上。诡异的是,血一沾纸,那些墨字竟如蚯蚓般蠕动起来,渐渐浮现出“劫财害命”四个腥红大字。
最骇人的是中间那位青面判官。他缓缓开口,每说一个字,就有蜈蚣从嘴角爬出:“洪武一十六年,金家三百口灭门案,你可还记得?”话音未落,四周坟包突然松动,三具“尸体”破土而出。
为首的男鬼脖颈歪折,半边肩膀被削掉,露出森森白骨;第二个老妪双眼空洞,蛆虫在眼眶里蠕动;最可怕的是那个年轻女鬼,她天灵盖被劈开,脑浆混着血水不断外涌。女鬼伸出腐烂的双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还我命来......” 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从地底最深处挤出来的。
贾雨村浑身发抖,这时那个男尸开口道:“雨村兄,当年你我可是好友,你怎么可以诬陷我短了朝廷的龙锦,还让山匪杀了我全家三百多口,今天定要你拿命来偿!”男尸说着,从嘴里吐出长长的舌头向贾雨村卷来,贾雨村吓得连连后退,不料脚被什么东西抓住,他跌倒在地,他回头一看自己的脚被地里伸出的一双惨白的手紧紧抓住,他拼命挣扎,一边大叫:“金兄,不是我干的是山匪干的,和我无关啊!”
男尸嘿嘿冷笑:“我活着不知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人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死了却什么都清楚了,今日不管你如何狡辩,都要你命丧以此方解我心头之恨!”说着步步逼近,贾雨村吓得匍匐于地,连喊:“金兄饶命,真的不是我干的!”
这时判官道:“金大人不要着急,既然你告到我这里了,我定会把案子弄个水落石出。”
判官又把惊堂木狠拍一下厉声道:“贾雨村你还不肯承认!人间拿你没法,阎王爷这里有的是手段。看来不吃点苦头谅你也不肯招,来人!你是要上刀山还是要入火海?”话音刚落,只见两个牛头马面抬来一架刀梯,雪白的刀刃在阴火中闪着寒光,牛头把一根竹子往刀口一劈,竹子段成两截。
另两个抬来一架火梯,把一只猪蹄往上一架,猪蹄一会就熟了,两个牛头马面拉着贾雨村的手就要往刀口上劈,贾雨村吓得连连告饶:“我招我招!”于是一五一十把自己为了钱财故意接近金家,用墨迹陷害金大人的事说了出来。
判官道:“你到是会避重就轻,来人把他架上火梯……”贾雨村听了,吓得屁滚尿流,再不敢隐瞒,又把怕金家翻案勾结山匪灭金家满门的事说了出来。
判官点头道:“那山匪又在何处?”贾雨村又把三个山匪的藏匿点说了出来。判官又问:“还有陷害主家的三名下人何在?”
贾雨村道:“两个已被山匪杀了,还有一个女的我也不知。”
判官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老实!”贾雨村忙道:“这个下官真的不知,望神君明察。”
三个判官互相点了一下头,让贾雨村在供词上画押。
突然灯火通明,三个判官脱掉衣服,撤掉假面,正是刑部陈大人,都察院秦大人和大理寺卿沈大人。
贾雨村一看知道上了当,顿时瘫倒在地,但是已经悔之晚矣。
贾雨村被押送大理寺,刑部陈大人立刻调动兵马捉拿三个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