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朝,安阳三年,阳春三月,沉睡了一冬的土地被蒙蒙细雨淋醒,辛勤劳作的农人用锄头扣开大地紧闭的门扉,放进勤劳的种子,期待着秋天的收获。
一粒粒装载着希望的汗珠,连着掉进刚刚开垦的土地中,也落入弯腰播种的孩童眼中,细细的小手掏出一块七拼八凑,洗的有些发白的小手娟,帮正弯腰劳作的妇人擦去密集的汗珠。
感受这小人儿的动作,妇人辣的发疼眼睛仍是不由弯成了月牙,有些黝黑的脸蛋仿佛透出了光。
“石宝,去棚子里找奶要口水喝,”边说着边轻轻拍拍孩童的衣角,顺手揉了把瘪瘪的小屁股。
动作刺激的小人儿一跳,“娘!”
“去吧,去吧,石宝,听话,”被妇人爱怜的眼神压着,只能放下手中的簸箕,转身离开才开垦一小半的土地。
远处的小棚子无愧于它的小字,只勉强可以容下两个成年人,一遇大雨,就是形同虚设。
小棚子下面坐着一个瞧着六十多的小老太,瞧见小孙子过来,不由笑了起来,本来沟壑纵深的脸更是皱到了一起,实在不入人眼,却让远处走来的小童跟着一同乐了起来。
小老太拿出怀里放着的小碗,用里衣细细擦拭一圈,抱起棚子里的坛子,小心的倒出还温热的茶水,在刺目的阳光下,格外诱人。
孩童疲惫的双脚被勾着,加快了步伐。
真是如何想不到,前世钟爱冰可乐冰奶茶的她,今天居然馋上了一口普普通通的白开水。
是的,没错,是她。
前世,因为是女孩,不被爷奶所喜,但勉强也算独享父母宠爱,结果在读初二那年,国家二胎政策一开放,一切都变了。
她有了一个小弟弟,开始也是喜欢的,那么小那么可爱,又和自己血脉相连,怎么会讨厌呢?
这些属于孩童的幼稚想法,在中考那天,彻底消失,曾经的爱被恨所代替。
中考在国人眼中,重要性仅次于高考,随着考生进入考场,外面的爸妈们统一的安静下来,与之前送考鼓励时的嘈杂形成了明显对比。
“同学,快进去,考试马上开始了,”监考的老师看见门口有个小女生,还在徘徊不定,探头张望校门口的方向,不由发出催促。
“啊,哦……”收回最后的期盼,垂目步入考场。
眼前小女生的萎靡不振实在是让监考老师有些生气,但马上又要考试,不忍责骂,只能重声说了句:“小姑娘,不要辜负自己和父母的努力,提起精神,好好考试。”
“嗯。”
垂头丧脑,有气无力,让监考老师瞧着直叹气。
直到考试结束,本来说好来送考的爸妈,始终没有看到。
至于为什么没来,她也已经记不清,只约摸记得和小弟有关。
原来,自己已经成为家中的透明人。
以前爸妈陪伴学习,一起玩乐的时光,只觉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消失不见,除了自己还在耿耿于怀,已无人在意。
还年幼的自己,慢慢明白孤独寂寞的知味,从一开始的哭泣到后面默然接受,用了三年。
至于以后发生的零零总总,被时间、空间所隔断,变的模糊不清起来,想努力遗忘的东西,被一个袋子包裹起来,挂在心尖尖上,沉甸甸的感觉只是在适应,却如何也抹不去丢不掉。
后来,大学和工作都选择了远离家乡的地方,独自面对一切,学会享受孤独。
随着弟弟的长大,离开,父母方才想起远方的女儿,询问要不要回来工作,顺便陪陪他们,弟弟不在身边,他们很无聊。
毫无疑问,早已和世界和解的自己,拒绝了父母的要求。
然后就是一个又一个电话,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恳求,年幼时的幸福记忆化成锁链,抓住了空中的飞鸟,困住了翩飞的蝴蝶。
其实那时,默默问自己,真的没有一丝丝可笑的期盼和妄想吗?
最后在家中度过的新年之夜,彻底打碎自己的白日梦。
多久没联系的弟弟,带回了他陌生的女朋友,在餐桌上,只因为女生一句,喜欢吃螃蟹,她就被间接或直接的剥夺了吃螃蟹的权利。
明明自己买的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却被禁止食用。
弟弟女朋友羞怯一句,大家都吃。
父母满脸笑着拒绝,
“我们全家都不好这口,是涛涛让我们专门买给你吃,可不要客气。”
餐桌上双方你来我往。
期间,她的饭碗总是堆的最高的,他们互相夹对方喜欢的菜时,最后总会捎带她一份,以示公允。
一个半小时,吃的其乐融融。
用餐完毕,温馨的一家四口去了客厅,只留下个透明人,收拾一桌狼藉。
后面的几天,都是如此,直到两人离开,爸妈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买回了螃蟹,笑着让她吃。
原来,他们是记得的,那为什么?
那一刻,憋着的眼泪和痛苦,夺眶而出,抓过桌上的螃蟹狠狠摔在地上。
可惜,他们肯定不知道,从那天起,螃蟹已成为最让我厌恶的东西,没有之一。
单方面的吵闹开始,又进展为双方发泄情绪。
最后,她草草收拾过,彻底离开早已是别人家的地方,除去每月定时寄回去的钱,再也没有联系过任何人。
不再想存款的她,成为了月光族,四处游荡漂泊,拒绝成婚也拒绝找对象,无趣的抱膝盼着一天赶紧结束。
直至奋身一跃,救下车轮下的小孩,总算给自己画上了还算完美的终止符。
不想,却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
今生的自己,总算有了男性的身体,从一呱呱坠地,爷奶爹娘都为之欢喜。
才刚刚降生的稚嫩身体,初临世间,发出了第一声属于自己的声音。
“哇。”
“瞧瞧,嗬,是个男娃娃,哈哈哈,爹,我当爹啦!”
这是个年轻男性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少年的清爽。
“笑屁,你老子都当几次爷了,也没像你这样,”这个声音则沉稳多了,但仍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喜悦,“嗯,是个大嗓门的小子。
随着慢慢长大,她成为了他。
今生的自己,小名石宝,大名陶和光,据说这名字是他爹陶缸花了十文钱,请一个途经村口的算命先生取的,还咬文嚼字的附送了一堆屁话。
当然这不是陶和光自己的评价,是他奶评的,小孩可不好讲脏话,小孩子只会默默点赞。
他奶奶给他爹评了句脑袋有包,骂的多了以至于慢慢变成了口头禅,等骂他大伯陶碗,二伯陶盆时,就是你脑袋和他一样有包。
他爹花钱买名字时,脑袋有没有包,陶和光不确定,但买完以后肯定有了。
毕竟,食指中指并拢,弯曲,和他爹脑袋来一个亲密接触,已经变成了爷爷陶有杉招呼他爸时的习惯性动作,有事没事来一下。
陶和光来到这个世界快七年了,慢慢从大人口中知道,他们祖上是富过的,只是碰到不肖子孙给打回原形了而已。
这个不孝子孙就他爷爷的父亲,本来是三代独苗,结果年纪轻轻黄赌沾身,赔的就剩了个破屋烂瓦的祖屋,以及生病没卖完的祖地。
他本人倒是眼一闭,走的不算痛苦,只留下他婆和他爷爷相依为命。
一个女子带着个半大小儿,守着个破破烂烂的家,幸好祖上积德,同村人念着给村里修过路,又靠着贫瘠的土地,才算勉强活了下来。
不过,等到他爷好不容易娶妻,也就是他奶的第二个月,他婆心气一松,病了没挺几天就走了。
直到今天,他爷陶有杉还长念着,一到他婆祭日,都要抠出银钱来买些鱼肉,说是让老人家地底下享点口福,活着的时候净是受罪。
时光荏苒,爷爷和奶奶黄氏有了三个孩子,分别是大伯陶碗,二伯陶盆,父亲陶缸。
在知道两位伯父和父亲的真名后,陶和光第一次如此的感谢父亲花的十文钱,真的是太值了。
拉回正题,大伯陶碗娶了同村的陶梅梅,三年后有了今年十三的大姐陶花,五年后又生下二哥陶和器,九岁。
二伯陶盆娶了隔壁村的齐藕,也是三年有了大哥陶和瓷,九岁,次年有了二姐陶雨,八岁。
父亲陶缸则是娶了母亲李晓珠,次年有了他,今年三月一过,正好七岁。
一切思绪转瞬即逝,眼前的小老太太越发近了,好似看到了对方瞳孔里的自己,瘦弱的体型,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还算清秀的五官和高挺的鼻梁。
这可是陶和光最满意的一个地方,要知道,男人鼻子好看,绝对不会有多丑。
(骄傲脸)
“奶。”
一脸乖巧的陶和光,看得黄氏乐嘿嘿道:“石宝乖孙,快喝吧,莫渴坏了奶心疼。”
“嗯,谢谢奶,”陶和光甜甜笑着点头,一双小手捧过碗,咕嘟咕嘟,动作透着几分急切,却并不狼狈,反而还有几分斯文气。
“陶家大娘,你家这个小孙子很有读书人的样嘞!”
说话的齐大妈,和陶和光二伯娘是同村,也是嫁到陶家村来的,地和陶家紧挨着,闲暇时总会聊上几句家长里短。
“你个老赖,家里有个真正的读书人还来笑我,”陶奶笑骂道。
“哎呦喂,我家那个才识得几个字,可不敢厚脸皮,”虽说如此说着,却也不难发现其中蕴含的得意。
“我家这个还不识得字,更没那脸面了。”
“我瞧着,你家这小孙子是个好苗子,你们一家可得使把力气,到时候和我家得举一块儿。”
说完,背起锄头转身离去。
“我也盼着那天,”黄氏咧咧嘴,接过陶和光递过来的碗,轻轻放好。
陶奶背上锄头,收起之前的笑意,抬头看了地里,叹了口气,低头温声对陶和光道:“石宝,棚子里躺会儿去,看着点家伙什,奶也去忙活了。”
一大家子,忙到正午,回家随意垫吧两下,又继续下地里去。
时不待人,播种的好时候就那么几天,错过便是一年白忙活,如何敢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