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砚面不改色,整了整朝服,缓缓走上前,“陛下,气大伤身,这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还请陛下务必保重龙体。”
皇帝捂着胸口瞪他,不甘示弱。
“徐公公,还不快去请太医。”尉迟砚又恢复毕恭毕敬的样子,方才发生的事仿佛与他无关。
“陛下无事,臣便先行告退了。”
“将军。”门外,凌越一早便候着。
尉迟砚淡淡道:“凌越,接下来要做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凌越拱手道:“属下明白!”
尉迟砚颔首,不疾不徐地走了。
仁尚书如今被革职,已构不成危害,既然大皇子不愿合作,想要扫除障碍,便不得不除去他的心腹云将军,云将军还手握不少兵力,尉迟军攻破还需些时日,不过算算时间,应该够了。
只待他军返还,皇帝驾崩,一切便都结束了。
他卫砚剑走偏锋,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这日,尉迟砚去了趟卫家祖坟,月光下,一眼望不到边。他将酒水洒下,随即跪地,天空彤云密布,灰暗黑沉,尉迟砚从走进到走出,缄口不言。
这偌大的天地,他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恍惚间,尉迟砚回想起那日大雪,初见容初之时,说来倒巧,他第一次见阿月也是在冬日。
他本可以彻底逃离梦魇,但看到那张相似的面容,还是犹豫了。尉迟砚忽然弄不清,自始至终,他究竟对容初是何种情感,究竟是拿他当谁?
回房后,尉迟砚见到了容初,屋内燃着烛火,容初就静静坐在桌旁,撑着额头似是睡着了。
算算时间,他们有数月未见。尉迟砚上前,心底生出几分愧疚,他抬手,在即将触碰到容初那一刻,容初醒了。
容初连忙起身,“将军。”
“嗯。”尉迟砚应声,“腿好了?”
容初点点头。
“听内院人说你每晚都会在这等我。”尉迟砚打量着他,“没人告诉你我不会回来吗?”
“人虽不在,心亦在。”容初笑着反问,“况且将军今日不是回来了吗?”
尉迟砚走向床沿坐下,沉默片刻,“你不怨我?”
闻言,容初失笑,“我为何要怨将军?”
答得理所当然,尉迟砚却觉得心口似是被抓挠般疼痛,又好似浸入水底,一口气憋不上来,仿佛又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
“我不怨你。”
阿月将刀划过脖颈,随即血溅三尺,再无此人。
尉迟砚道:“你过来。”
容初过去了,尉迟砚站起身,不等他反应,便抱住了他。
容初瞪大眼,下意识想去推开他,但尉迟砚的力气大,挣了半天也不见挣脱,容初放弃了。
他听见尉迟砚低声说:“抱歉。”
尉迟将军在跟他道歉,黑暗中,容初的双眸垂下,辨不出何种情绪,察觉到怀中的人不再挣扎,尉迟砚放轻了动作。
“阿月,等一切结束了,我们便离开这,可好?”
容初摇摇头,“将军说笑了。”
他不傻,自是知晓,将军在透过他看谁。
尉迟砚皱了皱眉,神情意外地严肃,“我是认真的。”
此刻,他的眼里似乎又只有容初一人。
“将军难道要弃了这大好河山?弃了这荣华富贵?”
“大好河山,荣华富贵,于我而言又算什么?”
容初顿了顿,似是没想到尉迟砚会如此坚定地回答,笑道:“好。”
尉迟军一路披荆斩棘,不过几日,便已然朝皇城进发,大皇子不容小觑,换上盔甲亲自迎战。两大军队对战,僵持不下,后尉迟砚攻入皇城内部,时隔二十年,城中大半已是他亲信,战役虽久,却无败绩。
老皇帝的身子骨终是没有挺住,据说没撑多久便去了。
被关在地牢的赵肃不知用何种方法逃了出来,最后被一箭穿心,死前还道不悔亲自带兵灭他卫家满门。尉迟砚直接派人将他的尸首挂上城墙,暴晒三日,随即丢弃荒野,任野狗啃咬。
新帝即位,所有人都以为天下会改名姓卫,但事实并非如此,尉迟砚做了太傅。
二皇子即位,继位大典,文武百官叩拜,皇帝大赦天下。
尉迟砚身着朝服,料理相关事宜,便回了府。
大仇得报,要说痛快,算不上痛快,凌越领军作战身亡,尉迟砚身边再无亲信。
孟冬十月,北风徘徊,天气肃清,繁霜霏霏。
容初坐在屋檐下,望着院内的红梅,在白雪皑皑的苍白背景中,鲜艳夺目,他的眉宇似有道化不开的忧愁,寒风凛冽,脸色愈显苍白,他张开手掌。
雪落到手心,慢慢地化成一滩水,顺着指缝向下流淌。
一件大氅披在了容初身上,容初回头,看见尉迟砚正一手执伞,站在他身后。
“一切都结束了吗?”容初问他。
尉迟砚道:“结束了。”
风吹散了落在枝头的雪,容初脸上浮现出笑,他偏头咳嗽几声,随即起身道:“回屋吧将军,外头凉。”
屋内的熏香似比以前更重了,火炉放在桌上,容初坐在那,似又恢复了正常体温,刚才的那雪仿佛要将他冻僵。
“往事莫沉吟。身闲时序好,且登临。旧游无处不堪寻。”尉迟砚喝了壶热酒,“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恭贺将军得偿所愿。”容初举起酒杯,一口下去,随即又咳嗽了几声。果然他还是不适合喝酒,亦或许是这酒太烈,让他的肠胃都开始烧起来。
尉迟砚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淡然一笑,他虽得偿所愿,但所失去的东西依旧回不来了。
容初道:“我有一物需交与将军。”
尉迟砚眯了眯眼,他已喝了整整一坛酒,容初又道:“此物至关重要,还请将军挨近些。”
尉迟砚为人警惕,且疑心极强,但此刻,望着他的面容,尉迟砚还是靠了过去。接着,便见容初手心中躺着一枚玉扳指。
尉迟砚还未疑惑为何这扳指会在容初手中,便见容初袖中匕首滑出,直直朝他要害刺去!
尉迟砚急忙闪身,刀尖擦过脖颈的皮肤,堪堪划破一道口子。得亏他多年来征战沙场,被人刺杀的次数数不胜数,对于危险早就有了下意识的防备。
容初见未成,再次举起匕首刺去,但却被尉迟砚反抓住手腕,尉迟砚一个用力,接着便听“咔嚓”一声,容初手腕脱臼,匕首直直掉在了地下。
尉迟砚的脸色不大好,更多的是愤怒,他愤愤将容初推倒在地,脚踩上那把掉落在地的匕首。
“连你也想杀我。”
容初却是笑了,喉间甜腥味愈加浓烈,“将军可还记得城外杀掉的一名妇女?”
尉迟砚静默,忽然没话了。
“将军大仇是得报,可在这条路上,又有多少无辜之人死于将军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