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站在慌乱的家人中间,滔天的火海宛如地狱的恶魔,横行在了房屋与人之间,势必要吞掉所有生命。她愣在哪里,看着曾经生活的一起都因这熊熊大火而灰飞烟灭,一阵狂风袭来,却只叫这火更加势不可挡。她低头看着自己那被火光映亮的影子,却看到背后有一团阴影袭来。这时,一道身影从她身边飞过,并将秋水抱起在了怀里,可转瞬自己又被另一人接去,她没看清两人的脸,只听见了一句:“快!找到诗诗小姐!让她带着婉儿小姐跑!”说罢,那人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火海。秋水被抱着,思考着诗诗小姐是谁,婉儿小姐是谁,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大声喊了起来:“长烟姐!长烟姐你在哪!”可没人回答,就好像她并不存在,只是短暂的附身到了这副躯体。突然,旁边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这里!王叔!”被唤作王叔的人迅速转头,寻着声音看去,秋水也一同看去——一个女孩,和现在的秋水差不多大,可并不是长烟姐,但却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是梦里吗?不。是现实吗?也不是,可那声音……分明就是长烟姐的。秋水被那女孩拉着,飞跑着出了这个被大火吞噬的院,周遭围了很多人,他们手里都拎着水桶或是水盆,正准备一齐冲进去救火,可那女孩不管那么多,只是拉着她向远处飞奔。秋水回头望去,大火似黑夜一般,笼罩了整个院子,她看见牌匾隐约刻着“崔家”二字,她的眼泪不知怎的倾泻而出,哇哇的哭声让前面的女孩放慢了脚步,她回过头,对着秋水温柔的说道:“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秋水如遭雷劈,正准备出口询问,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浑身冒着冷汗,梦境的画面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闪现,她不断喘着粗气,并一遍遍地催眠自己那只是一个梦,终于,她稍微平静了下来。她左看看,右看看,不清楚自己在哪,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只记得睡着前见到了玉儿,她邀请自己去苗家谈论关于长烟姐的事,然后自己便晕了,不过期间好像醒了一次,却迅速又睡着了。她猜测自己和玉儿可能是被打劫了,但放眼离山郡,何人敢打劫苗家的马车呢?所以或许是外乡人。她打开了旁边的窗子,一阵寒意将她吹醒,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在水上,她开始担心长烟姐找不到自己会不会着急,又想到了玉儿,“她或许就被关在附近……”她正思考该如何打开房门,可令她意外的是,房门没被锁,一拉便开了。她一边庆幸这些劫匪的粗心,一边蹑手蹑脚地向外走。
她完全不清楚这里的布局,只得慢慢地前进,走着走着,她似乎听见了两道谈话的声音,她屏息静气,循着声音摸去。声音不远,她发现声音就在船舱外的甲板上,而且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她推开船舱的门,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红衣身影,尽管冷风让她打了个冷颤,可她还是唤到:
“长……长烟姐?”
崔诗诗猛地回头,可却让秋水连连后退几步。“婉……秋水,你醒啦。”“不……你不是长烟姐,你是谁,为什么要穿着长烟姐的裙子。”秋水紧盯着那张不是长烟姐的脸,却感觉似曾相识,她退后的脚步一顿,发觉这副面孔竟与梦中的那个女孩子如此相似。“不……我好像见过你……”秋水恍惚间,那滔天火蟒似乎再次出现,出现在面前两人的背后,秋水急了,冲上前去,大喊道:“小心!长烟姐!”正欲跌倒时,一只手拉住了她,正是那穿着红裙的陌生又熟悉的女子。秋水被拉着,如同梦中那番一样,那女孩轻轻开口;
“别怕,秋水,是我。”崔诗诗从怀里摸出了一副人皮面具,套上之后,竟真的是长烟的容貌,可最想念的人在眼前,秋水却不寒而栗。但或许是心念相通,秋水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她的长烟姐。
秋水本想询问,可这时苦涩却翻涌上来,扼住了她的咽喉,逼着她咽下了疑问。一旁的苗琛却开口了:“婉儿妹妹,许久未见,你竟变了样。”“婉儿?我?变了样?”三句话,似三千斤的石头一般冲击着秋水。“诶呀,苗琛,不是说好先不说的吗……”崔诗诗嗔怪到,“嗯……秋水……事情着实有些复杂了,你先歇息,待一会儿到了地方,我自然告知于你。”“嗯。”秋水虽然脑袋似要爆炸一般,却还是乖乖地听从了长烟的话,回了船舱内。
“你想好怎么和她说了吗,长烟姑娘。”苗琛饶有兴致地看着崔诗诗。“你也别打趣我,到时候你也得出面,苗侯女。”崔诗诗苦恼的摘下了面具,又苟着手指绕了绕发尾,日出的阳光温温柔柔地抱着她,那一袭红裙虽有些尘土,却使得穿者如蒙了一层扑朔的纱。崔诗诗的眼睛细长,尾部少许翘起显得眼睛有一种“媚”,只一眼,便能叫人流连忘返。“嘛……走一步看一步咯。”“那你会让她上战场吗。”崔诗诗的手指勾得又使劲了些。
“不会,我上战场就是为了让她不用上,”手上的犹豫无法磨灭心中的坚定,“若是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好,我还拿什么去护这黎民百姓。”崔诗诗眯眼看着上升的太阳,不自觉地唱了起来;
“此去北望秦川,坐杆栏。听雨歌楼白雪没阑珊。三杯饮,染两鬓,过城关。呼啸清风一日到长安。”
苗琛看着那个似乎眼睛里能藏下整个天穹的少女,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自豪,但她却不知为何会有这自豪之意。
太阳越升越高,气候稍稍暖了些,逐渐能看见远处若隐若现的码头。秋水在这时也来到了船舱外,站在了崔诗诗身旁。“长烟姐。”“嗯?”“为何要给我起名为秋水。”“……”长烟短瞬地陷入了回忆,“你之前填过一首词,八面长烟抱画舫,一汪秋水奏胡笳。便拿来用了,你……不会介意吧。”“嗯。当然不会,”秋水撩了撩被风吹起的发丝。“那位姐姐倒是印象不深了,敢问?”“苗琛,苗家之女,我的确未曾见过你几面。”秋水一愣,苗琛?那不正是苗家那位据传常年卧病于深院的大小姐吗?“你不是……”“哈哈哈,那不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可你又是如何自由出入这离山郡的,不会有人监视吗。”苗琛笑而不语,同样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人皮面具,戴上后,秋水惊讶的嘴都张开了一些,一个大号的玉儿出现在了面前。秋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不寒而栗再次涌了上来,她悄悄地拉了拉自己的脸,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被带上了面具,但只是扯到了自己的脸,她反复几次,确认没有才稍稍安心。
船速慢慢降了下来,三人正是抵达了这最南方的郡,白河郡。离山、白河相互呼应,是开国帝王夏元祖对山河稳固的殷殷期盼。
岸上已有人在等待。崔诗诗率先轻身下了船,后扶着苗琛也下了船,而秋水却还是目光中透着迷茫和呆滞,跟在最后下了船。“介绍一下,”苗琛整理好衣衫后开始为几人做着介绍,“这位是南宫归,南宫家的当代家主。”秋水这才稍稍回过神,看着面前约有五十岁的男人,正要欠身行礼,却被南宫归拉住,“崔小姐行礼真算是折煞我了。”秋水听着那个陌生的熟悉姓氏,一愣,进退两难之时,崔诗诗开口解围:“南宫家主,舍妹的情况想必你也了解,要解释清楚恐怕要一时半会,抱歉。”“没有没有,是我唐突了。”南宫归抱拳致意,又转向苗琛,“苗小姐,那咱们?”“嗯,先随南宫家主一同到府邸吧,然后再敲定一下安排。”秋水稀里糊涂的被拉上了马车,似乎还在事外。
南宫家算是白河郡的最大家,只不过基本掌握了几个大郡的巡刺系统,因而得以被皇帝封到白河郡。但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的是,这整个南方的郡,最根本不还是在皇庭手下?夏阳本就是从南方一路拼杀到全国的,根基本就在南派。而苗家也是借着皇庭对于北方的不熟悉,从而在暗地里串起了整个北方,成为最强大的诸侯。南宫家的府邸理所当然很大,恐怕能住下几百号人也绰绰有余,但实际上里面的人很少,算上杂役之类的也就二十几人。
“为何这么少。”“呃……担心出什么问题,遣散了几批。”苗琛的神情黯淡了一瞬,但被她隐藏的很好。“那剩下这些?”“他们都是在南宫家呆了十几年的,都不愿走。”南宫归叹气。“还是努力说服吧,再找个好去处,最好是能隐居起来。”“嗯,我也在想这个办法。”南宫归将几人引至会客厅,又吩咐了下人泡最好的茶。
“南宫家主,令爱不回来吗?”“我准备让她留在离山,和玉儿姑娘作个照应,否则离山郡内就真没有主事之人了。我前几日吩咐过,让梧桐先走陆路过来,估计今日晚些时辰能到。”“如此便好,劳烦南宫家主费心了。”
正说着,下人将茶端上了。冬日里的一口暖茶,似乎短暂的消除了三人的疲惫之感。“南宫家主,有些问题我不知当不当讲。”“崔小姐请问。”“为何梧桐是南宫家女子,却无姓呢?”“唉……”南宫归品了一口茶,“梧桐那孩子不是我南宫家亲生血肉,是多年前我从路旁捡来的。大约是开云初年的秋日,我正在回府的路上,本想掀开帘子看看天色,可却不经意间瞥到了路旁树下的一个包袱。说来也怪,明明一路的银杏,偏偏在此处有一株梧桐。我便唤车夫去拾起那个包袱,不曾想有一个睡着的女娃娃,我本以为是哪家父母不小心遗落的,但转念一想应该不会把孩子落在如此之地,加以那两年白河郡内多天灾,经常有农户家颗粒无收,我便明白,这定是哪家担心无法照顾这个孩子,便遗弃在了路边。我本身便是一个女儿的父亲,实在是于心不忍,便决定抱回南宫家,哪怕成不了人物,只是给这小孩子一个家,还为自己积德了。于是便以梧桐为其命名,一直抚养至今。”南宫归露出了明显的追忆之意,“没想到这一晃就是十几个春秋。梧桐虽嘴上话的确是多了些,但实际非常听我和华儿的话,一直将华儿当姊姊看,现在又称了师徒,关系倒是真如那亲姐妹般了。”
崔诗诗一听到亲姐妹这词,心里总是觉得不是滋味,悄悄地窥了一眼旁边的秋水。秋水扑朔着眼睛吹茶,睫毛弯弯的,上面挂了几珠水汽,让平日里素净的秋水多了些俏皮灵动。崔诗诗心里一阵苦涩涌起,曾几何时,秋水就是那般的活泼,可却在一夜之间便不见了,一场火烧掉的不仅是崔家,还有两姊妹相依为命的心。
“那我先不打扰了,三位小姐舟车劳顿,先歇息吧。”南宫归知道她们有事要说,而自己正是多余的那一双耳朵。“麻烦南宫家主了,我代家父和崔家两位小姐感谢您。”苗琛起身抱拳致谢。
“婉……秋水妹妹,想必你定有诸多疑问,今日一并说出来吧。”“嗯……我先思考一下。”秋水的确有诸多疑问,甚至多到脑子快要装不下了,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不争气:“你……真的是长烟姐吗。”崔诗诗一愣,苦笑的点头。秋水又支支吾吾地问不出来话,苗琛见状,索性自己开了话头。
“秋水妹妹,你对于‘崔’姓可有印象?”“嗯……梦里见到过多次……”苗琛本想问问秋水梦里的场景,可却被崔诗诗拦了下来。“秋水,我的这张脸,你真的想不起了吗?”“只能想起一点点,我记得你在梦里拉着我一直跑,还说让我不用担心,一切都有你……其他的……就记不起来了。”“秋水,你可知,那不是梦。”“嗯……能猜到,我其实也是崔家的人吧……”“没错,秋水,”崔诗诗正色到,“我接下来的话对你肯定很残忍,我也很心疼你,但你骨子里和我一样流着崔家的血,我不能让你在蒙骗中度过一生。那段记忆,你之所以没有印象,是因为你自己把它封存起来了,你不愿意在想。可今天既然你坐到了这里,恕姐姐狠心,我必须揭开那道伤疤。但你要知道,姐姐绝不是为了伤害你,我只是想更好的保护将来的你。”崔诗诗的眼光闪烁,似不再平静的湖面般,波光粼粼。“嗯,我知道的。”
“你姓崔,名婉儿,是我的妹妹,也是崔家的二小姐。父亲是崔家家主崔丞,是曾经夏阳的戍边大将,母亲白氏是书生家庭出身,你自幼便和母亲一同读览诗书,且能作出诸多诗词文赋,是整个离山郡的才女。可连年的戍边,让父亲看到了边境百姓黎民的水深火热,他们不仅难以和腹地沟通,甚至经常入不敷出。但父亲同样知道,千里之外的庆都内的繁华,成千斤的食物每天从皇城内被浪费,夜夜笙歌不停,享尽了这天上人间。于是父亲便做下决定,起兵造反,势要还这百姓以朗朗乾坤。可就在发兵前一月……”崔诗诗不住地哽咽,让秋水的心也为之破碎,“可就在起兵前一月,崔将军遭人陷害,崔家因此遭到了满门抄斩,那一日……”“那一日火光冲天,覆盖了整个崔家……”秋水喃喃地接话。“嗯……临别之际,崔家家丁拼死救出你,并将崔将军的话告知诗诗,也就是到我苗家,寻家父的帮助。于是诗诗带着你一路从微云郡赶向离山郡,也就是这期间,你突然昏迷,正在思考着如何过翠微河时,遇上了出门办事的玉儿,便在她的帮助下,到了苗家。到了苗家之后,家父找了家族里极善于易容的工匠,为你们姊妹作了两幅如假包换的人皮面具。而后的日子里,诗诗一边照顾你一边思考将来的出路。我建议当歌妓,云游全国,不易被发现,还能收集一下情报,于是诗诗便苦学了一段时间的乐理,她天赋极高,很快就学到了平常人或许几年才习得的知识。本还苦恼于该怎么和你解释这一切,却在你醒来后发现,你似是失忆般地没了关于之前的一切记忆。可这反而有助于你们接下来的生活,诗诗便从你之前的诗句里摘了“长烟”“秋水”作化名,也自此以歌妓的身份行走世间至今。”苗琛替崔诗诗讲完了她所知的一切。
“我们崔家……除了我姊妹,再无一人了吗。”秋水怔怔地看向苗琛。“倒也不是,据说那一日正巧有几位不在府上,一位出门与各酒楼一齐算崔家整年的账,另一位则是为做新衣而去寻布料,其余几位暂时不知,不过也因为各种原因而躲过了那一劫。”听闻此话,秋水的神色稍稍好了几分。她看向泪流满面的崔诗诗,心疼地上前抱住了她。她知道了,也明白了自己来此的原因。
复仇,还天下以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