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颠簸簸地出了离山郡,向南方一路行进。许是玉儿没下狠手,秋水在颠簸中皱了皱眉,有睁开眼睛的趋势。玉儿见状,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放在秋水人中处晃了晃,秋水的眉头便又平缓开来。
“崔姑娘放心即可,这是我家小姐专门调制的迷香,无毒,只是对于已经处于昏迷的人效果更显著罢了。”“是在下心急了,”‘崔姑娘’重新坐了下去,“没想到苗侯女还精通于此,可我不曾记得苗家有何人专攻于迷毒这一门。”“苗家是没有,”玉儿站起身,抚了几下裙摆,“可这天下不缺。”
“到地方了,崔小姐请上船吧。”玉儿为抱着秋水的崔姑娘掀开帘子。天上少些阴霾,丝毫遮不住那明晃晃的玉盘,几点星星洒在黑幕上,都成了那皓光下的一束。这里正是离山郡外的那条河——那条贯穿了南北的河,翠微河。“我家小姐已等候多时了。”似是催促的话语点醒了‘崔姑娘’,不再耽搁,就着夜色的衬托,踏上了因水波而摇摇晃晃的小画舫。
“诗诗姑娘,许久未见,别来无恙。”一束声音传来,崔诗诗抬头,看见了那位“常年卧病”的苗家大小姐,苗琛。崔诗诗将怀里的秋水小心的平放于船舱两侧的位置上,又找来了一件大衣为其盖上,这才抱拳回应苗琛:“苗侯女,承蒙苗家关照,近来与舍妹无风无浪,甚是平静。”苗琛穿着一件与其弟类似的大氅,但却是呈银灰色,袖口处的梅花在摇晃的烛火下就着光盛开,苗琛稍长于崔诗诗,一双眸子尽是温柔,可那眼神却绝不是绵,而是力量感,似经历了长年的磨难,没有过多精致的打扮,唯一的饰品是手腕上的灰玉镯,不是很值钱的料子,可戴在苗琛上,竟平添了几分端庄典雅之意。
“你还真爱你妹妹呢。”苗琛看着崔诗诗的一举一动,眼神里不觉多出几分“慈祥”,这引得崔诗诗浑身古怪。“还是多谢苗侯女的迷香,我担心婉儿她醒在如此地方,不免生出慌张。”“不谢。我记得以前便说过,无需称我为侯女,我无字,唤姓名即可,”苗琛透出几分不满,却又突然贴着崔诗诗咬耳朵,“至于那迷药,你若需要迷苗墨的话,尽管来找我要。”说罢,便捂着嘴偷笑,也不顾瞪着她的崔诗诗,拉着她坐下。
“玉儿姑娘不一同吗?”“现在苗府无人,只得将玉儿留在那里以象征苗墨没有出远门。”“况且还有巡刺给你们兜底对吧。”“巡刺?你为何……”苗琛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崔诗诗已然知道此事,“是苗墨?”“是,之前在燕阁见了两面,恐怕是苗墨推动的吧。”“不错,总算有点大人样了,我前两日正准备让他接手巡刺的事宜。”“所以说,你一位女子,为何总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不如多培养培养可靠的人才帮你分担。”“我没找过你?”“一码归一码。”
苗琛将身探出窗子,看了眼天色。“这时辰怕是到了丑时,你先行歇息吧,估摸着巳时才能到。”“我不必了,在来时马车上已经歇了,单给婉儿找个屋子吧,”崔诗诗心疼地看着一旁昏迷的秋水,“那你呢,不休息一会儿吗,这些天肯定很累吧。”“这些天?实话讲,这些年都挺累的,不过累的何止是我,这普天之下,除了那皇宫中的几位,还有谁敢说不累的?”苗琛起身重新焚了一盘香:“这是安神的,你若是不嫌,便在此处与我待会儿。”崔诗诗没有拒绝,将秋水抱去屋后就坐在了煎茶的苗琛身旁。
此时正值腊月,画舫行在刺骨的水上,偶有的一阵风呜咽地向这方天地宣告寒冷的来袭,似乎吹的画舫都摇摇晃晃的。崔诗诗起身,关上了窗子。
“你知道吗,北境的冷,可比这冷上十几番。”苗琛率先开口。“你何时去了北境?不会也是去找玄央神女求药的吧。”“求药作甚,我又没病。更何况,神女亲口和我说的是没有什么神药,不过是用了几味只有北境才有的药材罢了,再和南派的瑶裔联手打造一下,就有了什么神女的神药了。不过那药还真有些效果,服了之后就不怎么怕冷了,你要吗,要的话我送予你几包。”“那多谢了,离山的冬日还是有些冷了。”“哦?听你这话,你以后要在离山常住了?”“嗯,等这事过去,我和婉儿便在你苗家的土地下安家了。”苗琛沉默良久,却还是说出了令崔诗诗不愿听见的事实。“你可知,我们不一定会成功。”“……”崔诗诗不语,只是一味的品茶,可手冷的发抖,洒出去了很多。“现在的形式,看起来我们的确占优势,普天之下,哪里不是有一股反意。虽然和他们目标都相同,但实践的方式却不尽相同,”苗琛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你不是不懂,或者说你该比谁都懂。”崔诗诗有些忍不住了,眼里的泪水攒了起来。苗琛看着崔诗诗的神情,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对不起,诗诗,这份痛苦我没法体会,也没法帮你走出来。我能为你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还你崔家一片雪白,还你一个安宁。”崔诗诗仰天,使劲的眨了眨眼睛,又吸了吸鼻子,这才将将忍住了眼泪。“苗琛,谢谢你,谢谢你愿意为我和崔家做这些。”泪还是不争气的从崔诗诗的眼角流下来。“行了,多大的人了,若是被婉儿看到,岂不是嫌弃你柔弱了?”苗琛搂住了颤抖的崔诗诗。
“好了,煽情完了,该说些正事了。”感觉到崔诗诗情绪平复之后,苗琛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突然正经了起来,“我那次去北境,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想拉拢神女部落,从而和瑶裔也取得关系,这样我们也有了一条贯穿南北的‘青罗江’,可神女部落却拒绝了,他们不想掺杂于战火,说是什么神明的旨意,至于瑶裔那边,我准备明日见到苗墨后让他走一趟,看看是否和神女部落是一个想法。”“嗯,北境的人骁勇善战,和西北人的风格很像。瑶裔的话,炼制药……”崔诗诗一愣,意识到了什么,“你不是也会炼吗,你那个迷香效果就很好,你说不定能和她们做一个交易。”“什么交易?把我卖给她们?”“你要是想也不是不行,”崔诗诗白了苗琛一眼,“我暂时还没在市面上见过瑶裔的香和毒之类的,你可以用你的技术换她们参战,她们女性占多数,想必对于香很感兴趣。而且从某种意义来说,双方有既得利益的交易往往是最值得信任的,若是她们打着劳什子救世的口号参加,那我反而不是很放心。”“倒是个不错的交易,我明日吩咐一下苗墨。”“嗯,到时我和他一齐前往。”“那婉儿……”“她就暂时交给你这个姐姐了,可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好……吧”苗琛苦笑。
“现在能确认的皇家军有多少。”“探子说的是,现有正规军三十万,预备军十万,大部分都在庆都城内,戍边的那批,暂时不足为惧,家父应该还在带着他们和西北人对峙。”“那咱们呢。”“只算咱们自家的话,能上去打仗的约是二十万,若是瑶裔那边顺利,她们虽然没多少人能参战,但是咱们后方的保障应该是不成问题了。”“是皇军一半啊……”“没办法,大部分人虽受困于现在的劳苦,却不敢真的去反抗,若是这些人都参战,恐怕三五个皇家军都不足为惧。”“切,胆小如鼠,还不如你我二人。”“人数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是现在是冬季,粮食确实是大问题。”“嗯,前两日我和苗墨走了一趟周家,周家也在摇摆,倒是能理解。”崔诗诗感慨道,毕竟她们崔家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摆着,恐怕除了苗家,目前所有的诸侯都不敢轻举妄动吧。周家还算好的,在知晓了苗家的计划后并未揭发,而是真的在考虑。“周家啊……想办法和周家少爷取得关系吧,据说他的理想是还天地朗朗乾坤,”苗琛呷了一口茶,“朗朗乾坤吗……果然年轻人就是有热血,可他哪知道,为了他口中的朗朗乾坤,究竟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呢。”“你说,要是我死了怎么办。”崔诗诗没由来的说了一句。“你很怕死?”“我?如果我的死能换来夏阳的覆灭,我死多少次都无所谓,”崔诗诗怔怔地看向船板,她身上的红裙在此刻都变得变得殷煞了几分,“婉儿怎么办,之前就已经够……”崔诗诗又哽咽了,一想到当年崔家大院发生的事,她的心就像被千刀万剐一般,疼到流血,痛到窒息,直至把她的白裙染红还不罢休。
“那你还把她带上了。”“那怎么办,让她一直等我吗,万一我真死了呢?还是说把她找那什么神女用法术给冻起来,等成功了再化开?”崔诗诗近乎绝望地摇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迫不得已,便教她些功夫再说,起码在乱世下也能苟全性命了。”“对了,”苗琛似是想到了什么,从茶桌下的隐藏柜门里拿出了两把长条形的物品,“这个,当年崔将军提前让家父留给你们的,现如今就还给你了。”“这是?”崔诗诗疑惑的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把剑。崔诗诗认得,那是父亲崔丞和母亲白氏的佩剑,一把叫银雪,一把叫朝歌,寓意着崔丞愿意为了妻子白氏明日的朝歌而饮血,但被白氏嗔怪于太过肃杀,故改名饮血为银雪。
拔出剑鞘,只见两柄剑剑刃通体散发了雪白的光,透亮、清澈。崔诗诗之前只见过这两柄剑在剑鞘内的模样,今日第一次拔出来看,不知是不是血脉上的印记,只一眼,崔诗诗就断定这是最适合她的剑。“为何这剑,他会交给苗将军?”“我也不知道,在我的印象里,当时的苗家虽然知晓一些崔将军的动作,但属于中立派,并未对崔将军有明显的示好……或许等父亲回来了就知道了,他应该会告诉你一切的。”“嗯……希望如此。”许是着实乏了,两人都不再言语,船舱内的香气氤氲开来,虽然烛火不大,却足够两人取暖,崔诗诗的困意涌了上来,她也任意被困意控制,因为她知道,苗琛就在她旁边。迷迷糊糊之间,崔诗诗的脑袋偏向了一旁,不偏不倚,正好倒在苗琛肩头。正在整理茶桌的苗琛一颤,她偏头看向这个可能以后一段时间会非常疲惫的少女,又将她朝自己怀里搂了搂,眼睛看向舱门口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外面的风不再呼啸,画舫逐渐稳定,平缓地向着南方走去。
黑夜要过去了,初升的太阳照遍了世间,可却没法照散那仅剩的黑暗。崔诗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视野是横着的,她侧身向上看,只看见一张温婉却充斥着疲惫的睡颜,她急忙起身,可这动静也弄醒了苗琛。“唔……好困,身上好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顺手推开窗,“已经辰时过半了吗……”说罢才转头看向一旁不好意思的崔诗诗:“怎么,睡在我身上一觉就这么不好意思了?那以后出嫁了可怎么办。”“要你管。”崔诗诗脸唰一下红了,随即转身出了船舱。“对啊……以后你嫁人了,我怎么办呢……”苗琛喃喃道。
冬日的太阳升起的本就较晚,而现在却好像看不见了黑夜存在过的迹象。“约莫着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你想好怎么跟婉儿妹妹解释了吗。”二人吹着寒冷的风,以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还能怎么解释,毕竟身上流着的崔家的血,实在不行……”一声轻唤唐突的打断了正在苦恼的崔诗诗:
“长……长烟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