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不知道呀，我只是觉得人家也是女孩子，大家互相体谅一下比较好。”
听起来似乎有理有据。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息事宁人的话，会不会让那些造谣的人觉得犯罪成本过低，以至于肆无忌惮？我们现在应该要做的，不光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学校里其他、将来有可能会被网暴的人。”
邵旭北讲完，良久，才得到江自鸣一句“你说的有道理”的回答，听起来底气十分不足。他幽幽地说：“你不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很耳熟吗？”
“听起来像是你才会说的话。”
江自鸣咬着下唇，没办法反驳。
如果事情真的那么简单的话，这确实是她会采取的做法。她不害怕把事情闹大，也甘愿为后来的女孩儿们做个榜样，好叫那些同样被网暴的人知道，还能有另一条维护尊严的出路。
可是……
“好吧，我也许、可能、大概，知道这个人是谁。”
“嗯？”邵旭北完全冷静了下来，颇为好奇，“让我猜一下啊，这个人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喜欢我，这才连带着注意到了你，然而她对你的了解又过于详细，除了知道你是哪个专业的，还知道你家来自农村。首先，不排除这人火眼金睛，看你穿衣打扮就知道你的出身；另一种可能是她和咱们专业的人打听过了……”
“还有一种我个人比较倾向的可能，就是，这个人本来就是咱们专业的。我认为，她所有关于自身的描述，都是为了掩饰自身真实情况而放出来的烟雾弹。”
“如果我们反向解读，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在这人和我们是同一个专业的前提下，同时，我认为他自述的‘同为女性’同样为假，他说自己喜欢我，也只是拿我做挡箭牌罢了，那么，我个人认为答案已经很清晰了……”
邵旭北没说明白，一是想让江自鸣自己揭晓，二也是想看看自己与江自鸣猜测的，是否是同一个人。
“……邵哥，你听到了吗？”
？
邵旭北：“听到什么？”
“我在给你放歌，”江自鸣笑嘻嘻的，“刚刚你推理的好厉害，我一边听脑子里一遍播放《名侦探柯南》的bgm，就是在真相大白的时候会放的那个。现在我手机还在播放呢，你听到了吗？”
邵旭北：“……”
一瞬间，他有些哭笑不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只是话不想说得太明白，你还真以为我跟你玩儿游戏呢？
他再次产生了那种把江自鸣脑子打开，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的冲动，整个人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无奈地说：“能不能认真一点儿？你到底怎么想的？”
江自鸣也收敛了笑意，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仿佛无形的红线缠绕在指尖，“没别的想法……就是，觉得命运还挺奇妙的。”
命运……
这和命运又有什么关系？邵旭北皱着眉，有些迟疑：“你不会觉得这是因果报应那一套吧？”
“嗯……我也说不好，”江自鸣这时是真的心虚了，她知道这样想不好，但又很难不往这个方向想，“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干涉别人的事情，就会沾上他人的因果。在当初决定要举报他的时候，我就想过可能会有这一天了。”
还好她当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做一件事，得到一个结果，付出一些代价，这是很公平的事。”
她重复着当初和邵旭北说过的这句话，不知道是想要说服自己，还是说服邵旭北。
“你读书读太多，把脑子看坏了，”邵旭北感觉自己很平静，但实际上，他从听到江自鸣说“因果”这个词开始，脑袋里那条理智的线，就有隐隐崩断的预兆。
“我不知道要说你些什么好。世界上那么多坏人，杀人的、抢劫的、骗钱的，难道他们都能得到该有的惩罚吗？如果你非要这么想，当时你就不该举报林信，谁能知道你说的那个需要吃药却被抢了名额的同学，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林信的因果呢？”
……好有道理，江自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弱弱地说：“所以我现在承担报应了嘛。”
邵旭北忍不住大骂：“狗屁！”
他揉着太阳穴，让自己冷静下来。真是要被江自鸣气疯了。
邵旭北感觉自己无法再继续进行这个话题，要不然指不定会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于是他转而提起自己另一个比较在意的点：“……你是从什么时候猜到是他的？”
江自鸣被他吓得大气不敢出，老实回答：“一开始确实被吓懵了，但是等回过神来看第二遍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怎么能笃定呢？”
邵旭北纳闷儿，他当时也有种感觉，却不能肯定。
江自鸣只简单地吐出两个字：“直觉。”
“就这么简单吗？”
“直觉还不够吗？”江自鸣带着一些小得意：“我的直觉可非常准。”
接着又有点儿被怀疑了的不满：“算了算了，跟你这样在温室里养出来的小白花说不明白。”
邵旭北音调高了好几度，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我、吗？”
“对啊，”江自鸣一点儿不怵他，压低了音量，有些神秘地问：“你听说过梅县精英中学吗？”
邵旭北冷笑一声，“没听说过。”
江自鸣为他解释：“这是我们初中，乱到你没法儿想象。你这样的在我们初中活不过一个月。”
邵旭北失声了，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他真的很想问一下，他“这样的”，是什么样呢？
只是还不等他问话，那头儿江自鸣自顾自地又说起来了。
“在我们初中，偷钱反而污蔑自己好朋友的、因为喜欢别人男朋友找别人茬的、还有把人家骗到宿舍挨打的……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数不胜数，光在网上骂骂人，算得了什么？”
这听起来不像学校，邵旭北沉默着，觉得反倒像是什么青少年改造中心。
他不得不承认，江自鸣的心理素质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不过就算这样，天底下也没有因为别人身体强壮而无缘无故捅他一刀的道理。不管江自鸣怎么说，邵旭北还是坚持己见，要让做错事的人受到惩罚。
而江自鸣也展现了自己固执的一面，明明知道邵旭北是为了她好，但她还是维持着原来的想法，想要放林信一马。
争论了十多分钟，江自鸣没有办法，只好说：“好吧，你可以放手去做，只要不怕我未来每一晚都睡不好觉。”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邵旭北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冷淡地撂下一句“随你的便”后，不容挽留地挂了电话。
江自鸣的心像被沉重的巨石压着，压得她在原地起不了身。时间一秒一秒地流淌，过了十几分钟后，她才起身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同样迎来了一轮永无休止的讨论。
……
第二天。
江自鸣一行人走在上早八的路上，不光江自鸣本人，就连其余几个舍友也觉得回头率似乎高了一些。
“……就是这个女生吗？看着确实挺一般的……”
“……怎么不见那个男的？”
“……表白墙上说的是真的？没想到……”
江自鸣神色自若，仿佛自己不是那些人嘴里正在讨论的那个人。
她一把攥住丁瑞雪的手腕，忍着额头像被针扎一样的疼痛，柔声安慰道：“别管他们，过几天就好了。”
“可是他们说的那都是什么啊！”丁瑞雪眼尾泛红，手捏紧了拳头，眼看着竟然还要冲上前和别人理论。
江自鸣生怕自己放开手后，会迎来一场争吵。
她已经逃不开了，知道被人注视的感觉有多么煎熬难受，因此生怕自己会把丁瑞雪也拖下水。她尽量让自己表演出不在意，脸上看起来风轻云淡，手上却丝毫不敢松懈：“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丁瑞雪勉强作罢，恨恨骂道：“表白墙也真不是个东西，愣是到昨天凌晨一点多才删除。”
学校有晚上十一点的门禁，同时在这个时间断电，为了让学生早点儿休息。绝大多数学生都会在十点半左右回到宿舍。人一齐，灯一灭，难免就想聊点儿八卦了。
于是在凌晨左右，这条投稿达到了流量的巅峰，一传十十传百的，评论区里乌烟瘴气，残酷与扭曲程度不亚于真正的战场。
“没事儿，你看你都上火了，被别人说几句我又不会掉块肉。”江自鸣悄悄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逗丁瑞雪开心：“看你这嘴撅得，能挂好几瓶酱油了。”
踩点儿来到教室，江自鸣敏锐地注意到，将近有半个班，在她抬脚迈入教室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望了过来。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有一场微弱的风，难以捕捉，却能感到它存在过。从教室最后方吹过来，一齐涌上，堵在江自鸣胸腔里。
找到座位坐好，几丝极细的讨论声钻进她的耳朵。
江自鸣手指捏紧，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这样的日子且得过几天呢，江自鸣给自己打气，不要露怯。
她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僵硬的脑袋，寻找邵旭北的身影。
如果说有谁能够与她感同身受，那非邵旭北莫属了。
不，或许连他也不行。
目光是有温度的。
别人不会像污蔑她那样，肆意侮辱邵旭北。
从昨天的评论区里就能看出来，提到邵旭北的评论，大多会夸他确实很帅，甚至还有人替他难受，被这么一个“舔狗”缠上。
柿子要挑软的捏，看来未曾谋面的网友也懂得这个道理。
不过……真是太好了，江自鸣真心实意地这么想，邵旭北不用经历这样令人厌恶的目光。
正这样想着，教室里小声但嘈杂的说话声像卡壳一般，停顿了半秒。
江自鸣福至心灵，正好与刚进教室的邵旭北对视。
她该移开目光的，这时候最好还是保持一些距离，要不然又会给看热闹的人制造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
江自鸣都知道，但她却无法克制自己，就那样看着邵旭北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边。
他是那样轻松，随着他的到来，那些冰冷的目光堙灭了。
江自鸣脊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支撑住，又能够挺直了。
邵旭北坐到她身后的位置，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道：“还能撑得住吗？”
江自鸣在手机上回复他：“这不轻轻松松。”
“哼，逞强吧你就。”
江自鸣听到身后的人这么说，正打算说自己没有的时候，好友栏弹出一条消息。
她迟疑片刻，点开。
好友申请一栏写着：约吗？
江自鸣脸色瞬间变了，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手指微不可见地颤抖，点击删除。
勉强扯出个笑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用自己平时的语气回复了邵旭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