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戏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不知怎么的,从以前他就很喜欢直勾勾的盯着我看,眼里总是带着点情绪,这也是我刚开始与他结怨的原因之一。

    毕竟平白无故地一直被这样看久了,总会怀疑是不是他看我哪里不顺眼。

    刚开始还以为是他个人习惯,后来发现他跟其他人讲话永远是如沐春风,唯独是对着我变了个样,惯会用他那双眼睛盯着我,似乎是带着点淡淡的怨,但是没法挑明似的。

    我十七岁那年第一次遇到他,是跟着二哥去三哥家里玩,虽说是去玩,其实是二哥借着公务的由头带我出宫解闷,次次都是这个由头。

    父皇早就心知肚明,倒也不多苛责,只是叮嘱了二哥别再出什么差错。

    三哥早成家,他的生母温妃知道我们平日里交好,早年在学堂里也是互相比学的少年玩伴。让我们代一句注意身体之类作为母亲的叮嘱。

    彼时踏入三哥的宅邸,我就注意到了这人。那人背对着我与三哥攀谈,影影绰绰生的极密的竹林挡着看不真切,两人对话良久,应当是在讲些正事。

    “你应该也有所耳闻,那是方成举的长子,方明川。”见我目光不转,二哥望向我看的方向,心中了然,为我解释了一番。

    早有听闻此人,方家能有今天,除开他那父亲,此人也功不可没。

    十三岁写得一手刚正颜楷惊艳四座,十六岁那年殿试又用得馆阁体答“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引经据典、针砭时弊提出施政策略,全篇无一错字。判卷考官上报给皇帝,皇帝翻阅过后亲与其相面,两人竟是彻谈到天明。

    自那之后,此人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颇多人争相交好。方明川也是生的玉树临风,无论看谁都是目光炯炯一副认真的模样,不知得了京中多少少女的芳心。

    今日虽是只看得背影,却也果真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玄色锦衣,金色盘扣点缀其中精致好看,束袖之下露出一截微微施力便使得行文起承转合的腕,手筋起伏其中有着极优美的弧度。

    配上他那修长的身姿,挺拔的个头,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然夺目。

    见我看得出神,二哥倒还打趣要不要让他来牵个线搭个桥认识一下,我羞恼的还击了回去,他这个捉弄人的心思才作罢。

    如果说第一面让我略有春心萌动,第二面就可谓是车祸现场,也让我与他结下梁子。

    那是三哥的生辰宴,父皇正因河南山东一带治水卓有成效而龙颜大悦,赶上这样的喜事也是大办了一场,邀了不少臣子携家眷一同祝贺。

    偌大的宅邸灯火通明,来往宾客众多,家仆也忙上忙下穿梭其中,似乎没人注意到这边。

    人群之中,我就这样与他打了照面。

    大概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我,因为哪怕隔着这样多的人,我也能感受到。

    那道无法忽视的,勾在身上一样的目光。

    有风吹过,吹起我樱色的裙摆微微的晃荡,也吹起了他的玄色衣角。

    二哥没有注意到我这边,只是迎上三哥把母妃的问候带到,又问了些政务之类的琐事。

    两人交谈完家事后,三哥转身与那目光的主人交谈,大抵是些官场上的事务。彼时我虽知道他是方明川,但总觉得这面孔似曾相识,但无论如何也对不上是记忆中的谁。

    或许是什么与他相似的人吧,我想,转身跟上了二哥去屋里头坐着,等着看生日宴祝酒的歌姬与舞姬排练的曲目解闷。

    我没看到的是,那两人交谈着,三哥用眼神示意了我的方向调侃着对方轻笑,那玄衣少年没能接上他的话,蓦然红了耳根。

    宴席上,舞姬身姿柔软,曲音绵绵,靡靡之音,那水袖晃晃荡荡惹得人昏昏沉沉,众人举杯向三哥献上生辰贺词。中途我还被二哥捉弄喝了一大口酒,眼下只觉得燥热上脸,有些喘不过气了。

    “我去透透气”我小声和旁边已经醉了的二哥讲,二哥早知道我不爱人多的地方,是偷溜着玩的性格,拿着酒杯的手一扬随我去。三哥宅邸我来的多熟悉路,下人也多知道我是谁,他们自会留意着我。

    我闪身溜出来,走到那假山流水处看那开的正好的桃花。

    三哥爱桃,因他生辰正赶上桃花盛开,所以宅邸里多是桃树,每年这时观桃花也是来客一项津津乐道的活动。此时倒也有两三坐不住的来客在月下趁兴观赏,隐隐有交谈的声音。

    其中有对男女格外引人注目。

    身旁也有宾客看到这对璧人,小声着交谈“好一双登对的佳人!”

    我倒是觉得这二人身影眼熟,定睛一看,那佳人是我四姐秦雨凝。

    一身白衣衬着不施粉黛的面容,颇有清水芙蓉的美丽。听那男子不知说了什么讨人喜欢的话,蓦然绽开了笑容,骤然天地失色般的绝美,引得四周看客一时失语。

    而那眼角含笑,一双桃花眼不自觉流情,正讨人欢心的男子,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方明川。

    二人月下桃花丛中,似是在讲悄悄话,凑的略微近了些,一白一玄颇有互补的意味,般配的很。

    原来两人早有情谊,我叹到幸好自己知道的不算晚,还能早早的将这股感情压在记忆深处。

    此时的我只有对于二人郎才女貌的欣喜。

    倘若没有之后情节的话。

    在那之后,我晃荡到桃园一处远离灯火的无人角落,借着昏暗的光步入亭台,喧闹的人群离得远了些,听得到觥筹交错,倒是与眼下的假山流水有了一远一近的对比。

    沉醉于此刻偷得的片刻清净,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飘逸的桃香,面上的酒热褪去了不少。

    “方公子也是来偷的片刻闲的吗?”我闭着眼睛,只是旁侧那道远处的灯光映出来的影子绰绰的晃眼。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跟了我一路,其实我也只是刚刚才发现。

    对方见没能躲过,只是微微一顿,旋身露出真容。

    一道薄薄的乌云刚巧让开皎洁的月亮,照亮这片角落,我再一次真切的看到他的脸。

    真是俊俏的面庞,那是掺杂着欣喜却又假装从容镇定的脸,眼神还不能完全掩饰少年情怀,一双桃花眼止不住的流露出不合时宜的情愫。

    “只是赏花碰巧同行,怕惊到公主所以没来叨扰,望公主莫怪。”他报上来由,沉稳的似是排练过几番似的。

    我不言语,只看他还会再说出来些什么话。

    他见我不回答,沉寂半天倒是有些没耐住,走的又近了些:“夜深了,此处偏远无人,公主若是愿意,臣愿护您一程。”

    沉默良久。

    “与凝姐一道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与她讲的吗?”我抬头看着月亮,喏喏出声。

    他似乎是没明白我的用意,只是说着当时分别的场景:“四公主先行回宴,一路自有人陪护。”

    我从未见四姐能笑得如此开心,她虽与我是一母所生,但常年生病靠中药维持,或许长久的虚弱使得她人生中很少有什么能调动她的情绪。

    我们年岁不过相差二岁,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自愿背负着姐姐的身份,用尽全力希望我过得幸福,从不与我争抢。

    我心疼极了她,所以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不希望她被伤害。

    “谢公子美意,只是这美景甚好,一人更能独品其中妙义。”我笑着下达了逐客令:“公子请另辟蹊径自行回席吧。”

    说罢,我起身,越过他朝前走去。

    身后,少年郎的笑意戛然而止。

    这是刚开始的遇见,之后的几次相交,更是加深了矛盾。生辰宴后一见,一晃也有四五年,聪慧如他在京城青云直上如日中天。

    而那双眼眸也越来越藏得住心事,更精准的控制住眼神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也越来越在我出现的时候轻巧地勾在我身上。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来,我也习惯了这样的注视。

    回到现下的场景,我叹了口气,刚要开口。见他掀起下摆坐我身旁,保持着一个既不亲密又算上太疏远的距离,只是微微侧身,那阵好闻的墨味混着檀香散播到我这边。

    我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距离,只觉得面上微热,想稍微挪一挪离开这种笼罩感。

    他拿出我爱看的那话本的最新一本,放在了我面前的案几上,又正人君子地坐回那个安全的距离。

    谁家夫妻能相处成这样也是稀奇吧,我不由的想着,面上倒是因为看到话本封面而开心不少。

    毕竟我看的这本刚刊印不久,这么快就有下一本,想必是第一版了,不费力就能衔接下一本剧情,也省的我再去跑一遍买书。

    我拿起翻了翻,上面还有他残存的温度和油墨的香味。

    他似乎是看我心情不错,也勾了勾嘴角。想着今天得空,来的时候遇上了大雨,虽说撑了伞但还是沾湿了衣角,把书护住后又梳洗了一番才过来,看来时间不算太晚。

    他转头吩咐玉露宛珠,今日会在这里用膳。两个小丫头听完,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止不住欣喜,忙答应了去办,风风火火地退了出去。

    今儿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我看他一眼:“今日也在我这里休息?”他点了点头。

    这样的情况之前也有,是方父点名让他来我这里,说着夫妻怎么能分房睡,哪怕政务再忙也不应该。

    说起方父也是稀奇,对我像是过于认真了点。初见的时候我当是公主的身份让他打起十二个精神来待我,实际上他是拉着我说我是他家百年的贵人,如果方明川负了我大可以训他不用多虑。

    我觉得这话未免也太重了些,这方父方成举中年才得以重用,早年在地方为清廉官推行治水,后来似是卓有成效,被当时前去巡查的大哥看到其能力出众,父皇也大悦,直接将他直接升任到了京城。

    或许我是沾了皇家的光,让方父如此看重他这位儿媳。

    也正因如此老人家格外关心方明川跟我的感情,一听小厮吞吞吐吐说是分房多天差点胡子都气歪,还以为是方明川待我不好。直正半生从不屑于做场面活的方父这次特地带了大礼来亲自赔罪,里里外外倒是搞了好大一场乌龙。

    我揉揉太阳穴,只是没想到官场上叱诧风云的父子俩,家事上倒是如此的古怪。

    只是还好,方明川倒也没有强迫我,少数几次共寝也只是合衣,早上醒来身边也是早早没了人影,只残存一丝温度。

    我清楚的知道两人只是夫妻一场逢场做戏,他为了维持一个爱妻的好名声,让那些文武大臣抓不到他把柄罢了。毕竟这样才能让他继续做那个人人都挑不出毛病的样子,最大限度继续推行他那些政见。

    不过倒也无所谓,在这里的几个月倒是相比在宫里出入自由,随意去听曲逛铺子也不会有人管我,也不会有一群人跟着我,倒是舒心不少。

    想到这里我明白,又是一次合力演戏罢了,无非是各取所需。

    他知道我无心其他只想要无忧虑的生活,我也知道他始终喜欢的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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