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这次的肺炎,李皓在家静养了快一个月才堪堪好转。虽然还是有些咳嗽,精神和体魄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拿起斗柜旁的镜子对准自己照了照,李皓不吃惊这张面庞几乎跟少年时的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乌黑的碎发,一张雪白里透着些许乌青病气的娃娃脸,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些小熊猫般的憨意。

    阿青买给他的青霉素对病情的康复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此外还多亏了父兄的悉心照料,竭尽这个不富裕家庭的所能为他补足了身体。像非重大节日一定舍不得买的鸡鸭鱼肉、美国奶粉、和中药补品最近家里都添置了不少。

    最近几日阿青夜校放学回家,李皓总喜欢缠着阿哥给他读几则书上的故事。这个时代实在没什么娱乐项目,电脑手机全都尚未出现或普及,在他看来读书是卧床在家期间唯一有趣的消遣了。他自己也能读懂这些繁体字书籍,不过他想跟哥哥多一些一起相处些时光。

    “吱呀——”大约快晚上十点钟,屋外脚步声和推门声传来。

    “阿青,你回来啦?”这会正是阿青每日在中学夜间部放学回家的时间,李皓从床上起身坐了起来。

    “弟娃,你还没睡没呢?跟你说病号应该早休息,不用等我放学的。”正是阿青,他在卧室的书桌上放下了包。

    “阿青,我的病早好了,况且——”李皓笑着站起来,“我如果睡了怎么吃到你买给我的烤红薯呢,对吧?别藏了,我已经闻到味道了。”

    李皓机敏地用一只手抓住阿青挡在前面的胳膊,另一只手绕过他身后,抓到那只用旧报纸包裹着的烤红薯。

    “好吧机灵鬼,给你。你是属小狗的吗?狗鼻子哈哈哈……别挠我痒痒……小狗小狗……”

    兄弟两打闹追逐嬉戏了一番,玩累了便坐在床沿边一起分享了这块拳头大的烤红薯。似乎受热不均匀,红薯有的地方一小块生、一小块焦。不过在这物质匮乏的年代这已算是美味可口的夜宵了,兄弟两都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烤红薯、洗漱完毕,两人并排躺进被窝里。

    真是的,李皓想,我竟也变得像个小孩一般闹腾。身体变小了,心智倒是没有退化,只是心态似乎变得愈发像少年了。

    阿青刚满十八岁,白天送报、打些杂工和帮忙做家务,晚上则在省立育德中学夜间部读书,已是第三年的下半学期,马上就要中学毕业了。而自己呢,比阿哥小两岁半,在同一所学校的日间部一下甲班就读,最近在休病假中。

    父亲来台湾前做了一辈子军人,对他这位长子期望也很高,希望他毕业后报送凤山陆军军官学校,子承父业继承他的志愿。

    按照李皓有限的对这个时代台北的教育体系和升学制度的了解,看起来阿青希望蛮大,军校有独立的招生考试,不像主流的类似高考的台湾联合招生考试报考人数那么多,难度也大大减小。

    “阿青。”

    “嗯。”

    “我这段时间在家关的都要发霉了,明天开始我想去学校了,行吗?”李皓早打听好了学校位置、自己的班级。既然身体好得差不多,需要干点正事儿了,第一步可以先从开始上学做起。

    阿青犹豫了片刻,旋即笑了,“嗯,去吧。如果明天不舒服就请假先回家,知道吗?对了,明早跟阿爸也说一声吧。”

    第二天,为了证明自己已经生龙活虎,李皓起了个早整理书包文具、并去厨房生火做早饭。生病修养期间,他也有帮父兄做一些家务,现在对厨房这一套熟悉的很。

    首先要用火柴引燃灶台底部的木材和煤炭生火,在锅里加上水。

    早餐李皓打算做三种:馒头,鸡蛋羹和牛奶。先拿出一罐见底的美援奶粉挖三勺到三个人的饭碗里,用锅里刚好沸腾的开水冲调。鸡蛋是自己生病的时候买来说补身体的,打碎两个放瓷碗里搅拌均匀、加一些清水和盐,搅拌好的蛋液跟昨天剩下的馒头一起上锅再蒸十五分钟。

    可惜家里实在没多的食材,李皓想,不然早餐可以更营养一些。不过这个时代,况且是三个大老爷们儿糙汉的家,又能指望多精致呢。

    时间算的恰到好处,等早饭端上桌,阿爸和阿青都刚好起床洗漱得差不多,对小弟一个人准备的早餐表示了一致的惊讶和称赞。

    李小厨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接受了食客的肯定,并宣布了今天开始上学的计划。

    阿爸是一个有着退役军人特质的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与以前战友和老部下都断了联系,不善社交、刚毅木讷。靠一位旧识的关系,挤进一家公私合营的信用社挂一名顾问闲职,月薪三千台币。

    他抽出两张张十元面值的纸币,作为交通和午餐费递给李皓,额外嘱托了几句。

    吃完早饭,阿爸上班和阿青送报先走。李皓离早上上课还有段时间,便留下来洗好餐具,再打扫了一遍屋子才出发。

    两兄弟目前都在省立育德中学读高中,只不过阿青读夜间部三年级,而李皓是日间部一年级。从家到学校,坐公交车的话大约只需要二十分钟,大大节约了时间。

    一路上,李皓带着些好奇心,观察着这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城市。城郊大多是些低矮破旧的棚屋和农田或荒地,到扎入城市圈后“现代化”些的楼房公寓便紧凑起来。往来人群的穿衣风格也颇有些老电影老照片中的味道,中山装、旗袍,还有自己这些学生穿的童军制服。

    学校门口已经热闹了起来,早起的学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穿着统一的制服,有说有笑地交谈着。李皓站在校门外,抬头看了看“省立育德中学”几个大字。尽管自己在梦境外从未到过这多学校,却感觉像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熟练地穿过校门,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一年甲班走去。教室的位置没错,门口贴着一张手抄的班级课程表,上面标注了几个大红的“班级公告”。李皓推门进去,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同学,一眼望去尽是一些青涩的面孔。

    “哟,李皓,你终于回来了!”靠近门口的一名同学抬头看到他,有些惊喜地挥了挥手。

    “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啦。”李皓处变不惊地笑着点头回应。尽管心里完全对不上号,他的应答却十分得体。

    座位是靠窗的第三排,他的书桌上还放着几本写着他名字的课本,上边有一层细细的灰尘。

    刚坐下,邻桌的男孩便凑过来。他是李皓上个月生病后才转学过来的,因此两人此前并不认识。

    这位比李皓矮半个头的同桌名叫张元,身体健壮,鼻梁上架着一副旧眼镜,笑起来总是露出一口白牙。听张元说,他父亲是附近一家机械厂的车间工人,母亲在市场摆摊卖蔬果,家里有五个兄弟姐妹。

    张元性格大大咧咧、真诚爽朗,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熟络起来。李皓也很喜欢这位新同桌。

    李皓轻轻拦着张元的肩膀,“一个月的功课没跟上,肯定要补不少,看来有些不懂的地方得麻烦你了。中午请你喝果汁怎么样?”自己刚回学校,梦境之外的很多细节都是一头雾水,少不得跟同桌打听。

    “客气啥,有问题随时问。”张元拍拍胸脯,爽快地应下。

    铃声响起,一位身着长布衫,戴着圆眶黑眼镜,胡子头发大半花白的老者迈步进来,是国语老师兼班主任胡老头。看到李皓,第一句话就点了他的名字,“李皓小子回来了呀,身体好些了吗?”

    “谢谢老师关心,已经没问题了。”他站起来恭敬地回答。

    “今天我们继续学习《桃花源记》,既然李皓同学回来了,那就请他来读一段吧。”

    李皓愣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翻开课本。文言文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用平稳的语调朗读着:“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

    朗读完毕,胡老头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发音准确、朗读流畅,看来养病期间课文没落下啊。”

    尽管李皓已经离开高中学堂多年,但这些中学基础知识对他却是再简单不过,不一会儿他就慢慢找回了节奏。

    中午他和张元一起吃了午饭,在教室休息。窗外阳光正好,操场上传来中学生们嘻嘻打闹的声音。要从学生开始从头做起了呢,他想。

    当天下午放学,便直接坐公交回了家。饭后便躺在床上看书,一直等到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李皓却没有听到阿青从夜间部上学回家的推门声。

    “这么晚还没回来,怎么回事?”他起身到客厅看看,阿爸的房间灯已经熄了,似乎早已入睡。

    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贸然出去找人。李皓想,或许是有功课忙,或跟同学约好放学上哪玩儿去了?本想等到阿青回来再睡,但这一天属实有些疲惫,不一会儿便沉入梦乡了。

    第二天早晨出门上学,还是没有碰到阿青的身影。父亲似乎也见惯了大儿子偶尔的夜不归宿,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不过这一天李皓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的,老是想着阿青的事,被老师的粉笔头弹了不少下。还被张元打趣有了喜欢的女生才总走神。

    放学时,李皓和张元结伴回家。路过布告栏时,那里围满了人,传来窃窃私语和惊讶的叹息声。

    “怎么回事?咱们去看看。”张元拉了拉李皓,挤进人群。

    一张加盖了学校印章的布告吸引了所有目光:

    “布告”

    “查本校夜间部三下丙班学生李青于本月三日晚十一时许在本校化学实验室内与实验室管理员赵武胜发生yinxie行为,为校警当场捕获。该生品行不端,恶性重大,有碍校誉,除记大过三次外并勒令退学以儆效尤。”

    “特此公告”

    “省立育德中学校长高义天”

    “一九七零年五月五日”

    李皓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他的视线在“李青”两个字上停留许久,怎么也无法移开。

    他攥紧了拳头,转身挤出人群。一定只是巧合。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想赶快找到他的阿青。

    刚推开家门,便听见父亲的怒吼声从屋里传来。

    “畜生!你怎么敢做这种事!”声音透着愤怒和痛苦,甚至有些失控。

    客厅里,父亲站在中央,手里握着那把没有子弹的自卫枪,满脸通红,眼中布满血丝。

    阿青低着头站在一旁,脸色惨白,双拳紧握,却一言不发。

    “你知不知道!我们家要怎么抬头做人?!”父亲举起棍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你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孽子!”

    回应的是阿青的沉默和倔强。

    父亲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给我滚出去!永远也不要回来!”

    阿青抬起头,眼中满是倔强。他没有辩解,没有哭,只是赤着足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家门。

    李皓想上前阻止,却被暴怒中的父亲一把推倒在地。

    然后,父亲也追了出去。

    他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阿青和父亲的背影相继消失在门外。阳光将小巷照得白花花一片,而家里却如寒冬般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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