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寅卯交际,不见天光,淅淅沥沥的哀雨还是不停的下。

    天枢城内,整夜靡靡的歌舞才休,庄门下陆陆续续停满了车轿,井然有序的贴着墙根,雨声偶尔伴随着马儿的低声嘶鸣。

    庄门缓缓打开,绯袍紫袍,再后是绿袍。

    “父亲。”黄存业打着伞,等在车轿里,见四五人簇拥着的黄荡戚走来,连忙跳下车上前为他撑伞:“父亲,咱们先回府吧?”

    黄荡戚和同僚好一阵寒暄才告别,父子二人上了车轿。

    黄存业奉上一碗热茶,坐在他身边:“御史中丞徐治诉家的二小姐辞世,母亲想着父亲作为百官之首,应去一份礼,让儿子来问问父亲的意见。”

    黄荡戚接过热茶,吹了吹:“陈氏不是你母亲。”

    “儿子明白。”

    “她要送就送吧,别送太过就行。”

    “儿子明白。”

    车架平缓的驶向玄武大道末尾的室火黄府,车架内陷入沉默。

    另一边,郑在泥才从庄门内走来,一出庄门,就佝偻下背脊,自言自语:“哎呀——老夫的老腰哇——这雨下的——”

    他见徐治诉站在雨中的庄门下,背着手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徐治诉恍若未闻。

    郑在泥捋了捋灰白的胡须,又拍了拍他,徐治诉才回过身,眼神空洞,许久才恢复清明,嗓音沙哑,僵硬的行了一礼:“老师。”

    郑在泥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立即皱起眉头,轻轻“嘶”了一声。

    “老师?”徐治诉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扶住郑在泥:“老师!”他的声音仍旧有些沙哑。

    郑在泥摆了摆手,捶了捶自己的后背:“哎呀——老夫可遭老罪喽——”

    徐治诉松开手,与他拉开距离:“老师,皇上明明恩准正使今日天家祭祀您不必来的。”

    “老夫小侄女葬在皇陵,虽在奉天殿未曾立灵位,但老夫总想着来看看。”

    郑在泥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罢了,你还不回府?”

    徐治诉敛下眼眸,眼神晦暗不明:“学生……”

    “这天还没亮,路也滑,你快回府吧!明日朝会,老师替你请假。”郑在泥布满血丝的双眼浸满沧桑,疲惫而慈爱的看着他:“你府新丧,定是悲痛不已,多在府里休息几日,皇上不会怪罪的。”

    徐治诉拱手作揖:“那学生便多谢老师了。”

    郑在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捋着胡子上了车轿,缓缓离开。

    徐治诉目送他,直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许久,他挥退要来为他撑伞的家丁,独自走在街上。

    雨又大了些,整条朱雀大道安静又匆忙,街坊间叫卖的贩夫走卒都没出来,路人和车轿们匆匆走来,溅起地上的雨水,又匆匆离开。

    徐治诉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他僵硬的抬起手,接起忧愁,又像是在上演一场傀儡戏。麻木地开口,半晌说不出话。

    不知泪水第几次划过脸颊,他也不愿顾忌,任由眼泪落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

    他深吸一口气,却呼不出去,捂着脖子喘好一会才顺,声音沙哑得肝肠寸断:“半、缘、君……”

    语罢,他突然泄了气,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愣了一会,又缩成一团,嚎啕大哭,鲜少路过的路人用异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又匆匆赶路。

    他感受着细细微微的哀雨落在自己身上,突然大声疯笑:“故园蒹葭又丛丛,途人来去也匆匆。”

    他勉强撑着手臂站起身,张开双臂,仰着头,大步走着,还踩到路上的石子差点崴到脚:“莫问来人应何疯,来去不过迎合风。”

    巳初,哀雨初尽,轸水徐府内,书房。

    徐窈欣提着食盒,推开门,便见徐治诉随意系着一件素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提着笔在案前发愣。

    徐窈欣走进书房,徐治诉也没回过神。

    书房内,主案正对着大门,四面墙层层叠叠的挂着一副又一副画。

    画中场只画着同一个人,站着的,坐着的,走着的,捻着花的,放着纸鸢的,对着镜子描眉的……跃然名贵的“洛阳纸”上,个个惟妙惟俏。

    “爹爹。”徐窈欣提起裙摆,跨入门槛,径直走到徐治诉身边:“爹爹,您在天枢城里待了一夜了,怎么不歇会?”

    “小小。”徐治诉轻息着,撂下笔:“17年了。”

    徐窈欣将食盒放在桌案上:“爹爹,娘亲只是变成星星了,您晚上一抬头就看见了。”

    “嗐……”徐治诉拿过食盒打开,端出食盒里的莲藕排骨汤:“这么早就炖汤了?”

    “才没有。”徐窈欣鼓起脸颊,撇了撇嘴。

    “小小这是,长大了,但还是孩子心性。”徐治诉努力提起嘴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爹爹,小小不小了。”徐窈欣仰起脸,躲开徐治诉的手。

    徐治诉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笑出了声:“刚出生的时候就是小小的,还邹巴巴的,同笑笑折腾的你娘啊……”

    话语未罢,两人都陷入沉默,心里都不好受。

    徐窈欣试图转移话题,把目光放在案上的诗上:“爹爹这是在写什么?”

    “方才回来时随便吟的,写下来一会送去给你娘亲。”徐治诉故作轻松,端起瓷盅,捻着瓷勺,舀起一勺汤吹了吹:“这诗还未题名,你来吧?”

    “故园蒹葭又丛丛,途人来去也匆匆。莫问来人应何疯,来去不过迎合风。”

    徐窈欣轻声念了一遍,斟酌道:“……不如就题为《未亡人》吧?”

    “《未亡人》?”徐治诉内心一颤,陷入沉思。

    他麻木地捻着瓷勺送入口中,被烫到舌头也没有回神,呢喃道:“《未亡人》,未亡人……不错,甚好。”

    “爹爹!”

    徐窈欣听见瓷器相撞的清脆声响,吓得回头,连忙拿过瓷碗,却烫得脱手。

    瓷碗就这么砸在地上,莲藕排骨汤撒了出来,所流之处的木地板上泛起油光。瓷碗乘着那块排骨滚了两圈,停留在木椅边。

    两片莲藕藕断丝连,一起躺在一边。

    徐治诉望着那连片莲藕愣神,在徐窈欣收拾起来时才回过神,拉住她,拿来一张泛黄的手帕来为她擦手:“爹爹现在是御史中丞了,这些事情,就使唤那些婢女来做也无妨。”

    “爹爹,现在是御史中丞,娘亲却不是诰命夫人。”徐窈欣敛下眼眸,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娘亲不在了,妹妹也不在了……”

    “小小不哭。”徐治诉眼中也有泪水,却没有哭出来,替她擦拭着眼泪,用他沙哑苍老的声音轻声哄着她:“娘亲变成星星了,笑笑也变成星星了,她们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看着小小长大,看着爹爹变老……”

    徐窈欣哭得更厉害了,猛地扑进他怀里:“爹爹!爹爹不要变老,爹爹要长命百岁!要一直陪着小小!”

    “好啦好啦,不哭不哭!我们小小,都是要出嫁的人了。”

    被他这么一说,徐窈欣瞬间收回眼泪,面上爬上红云。猛地后退一步不让他给自己擦眼泪,自顾自地给自己擦眼泪,委屈巴巴的说:“听说慎德郡君有意让世子和珺阳郡主定亲,如今恭亲王宫一朝覆灭,珺阳郡主远走去了封地,也不知道世子是什么态度。”

    徐治诉眼神一变,凌厉地蹙起眉:“你们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可现在敬辉那小子袭爵,如果你还是要选择他,恐怕爹爹还要往上爬一爬。”

    “爹爹不必勉强自己。”徐窈欣拉着徐治诉的手臂撒娇道:“反正我和他不过当年玩笑话,两家没交换过庚帖,京中也没几个人知道。”

    “可是你已经笈笄一年了,再不嫁人……”

    他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一声高传:“御史中丞徐治诉,前来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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