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仙婴站在远处笑意吟吟地看向她。
“妹妹,又见面了。”
听见这声久违的呼唤,叶清弦不禁想起昨夜同对方姐姐妹妹互相称呼那般久,竟也没发觉她身上的魔气,就觉得好笑。
有时候,她真该好好擦擦眼睛了,一个两个,全是魔。
“别,受不起。”她连忙打住,又看了眼她身旁陷入花痴状态的文书白,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也是为了文书白手里的绯色玉佩?
看样子,文书白的记忆被她篡改了,已经全然不记得她是谁了。
柳仙婴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盯着她,含笑的眼蓦地升起森然冷意,“这是我的事,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同为魔类,她怎会不知前来提亲的少年非人,但她看不出他的品级,总觉得他是个怪物,阴鸷且狠戾,可魔一旦看上某个东西,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寻到。
就在她想办法脱身之时,看到了眼前的女子,认出了她为仙门中人。这才想到了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一魔一仙,就让二人相互斗去好了。
“怎么,你不喜欢他?”她笑着说道。
叶清弦在心中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喜欢个屁。
但事已至此,她已不想再讨论其中熟对孰错,只想拿到绯色玉佩。
可这块玉佩显然被文书白赠给了新婚妻子,正挂在对方的腰间。
看来,只有硬抢了。
“废话少说。”她立刻双手结印,蓝色法阵以书院为中心向外扩张数十里,为桃花镇覆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即使这里打得昏天黑地,也不会波及周遭的凡人。
柳仙婴见她认真,勾唇道:“不知好歹,我为你好心牵红线,你竟恩将仇报。”
她的话音刚落,湛蓝的天空骤然间翻涌着墨色云涛,惊雷碾过的刹那,银色闪电恰好映照在她眼底的寒潭。
“哐当——”
数十道黑色身影腾跃在书院飞檐之上,他们动作如出一辙,手中的弯弓蓄满力量,齐齐将锋利的箭头对准了院中那袭蓝色的身影。
叶清弦衣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子微微侧开,凝眸打量屋顶上的那些“人”。
“小仙长,你若是就此离开这里,和那位好好过日子,我可以考虑不杀你,可你若执意纠缠,就别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说话间,柳仙婴微眯起眼。
叶清弦心道:让我和另外一个魔好好过日子,那你人还怪好得嘞。
可惜,她不是什么安于现状的人。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吧。”
在利箭飞来的瞬间,她猛地腾空跃起,身形犹如灵巧的银蛇从黑衣人中穿过,而后足尖轻点在竹枝上。
黑衣人如断线的木偶顷刻间倒下,可却再度站起,恢复如初。
叶清弦顿了顿,骨饲师的傀儡可是用魔骨支撑,寻常的利器和术法,是砍不断的。
就在她思考的刹那,所有黑衣人在柳仙婴的操控下腾身而起,合成一团翻涌的黑雾,黑雾中沉浮着数十张含媚带笑的眼,随着阴测嗤笑震荡,黑雾带着森然杀意朝她冲来。
叶清弦口中默念咒语,《魔瑰夜谭》恍然间带着刺眼白光飞至上空,一黑一白相撞,白的猛地将黑的吞进了书中。
书卷像是吃饱喝足,落回她的手里。
柳仙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倒退一步,声音发紧道:“你是弦月仙尊?”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面前看着不过少女形态的女子,怎么都无法将她和最近横空出世、手段狠辣的弦月连在一起。
传闻,弦月行事素来诡谲难寻踪迹。虽出身修真第一大派清河宗,其真实修为可却无人知晓,可她手中的那卷《魔瑰夜谭》,堪称魔界煞星,与之交手,轻则魂颤魄惊,重则销声匿迹。
能造出《魔瑰夜谭》这样诡谲的法器,主人的境界修为岂会停留在平庸之处。
思及此,柳仙婴指尖忽而泛起凉意,一股森然冷意窜上后颈,一向冷静自持的她竟有慌了神。
叶清弦将对方惊恐的神色收进眼中,默默不言,看来,她的法器比她这个人还要出名。
不过,这样也好。
“想活?拿玉佩来换。”她指着对方腰间的绯色玉佩道。
柳仙婴脸色蓦地一沉,手指摩挲着那块质地上好的玉牌,文书白昨晚对她的承诺还历历在耳。
说起文书白,在两人打起来的时候,早就躲在了柱子后,他是蠕生,没什么战力,躲起来也是为了不拖累娘子。
他本在一旁沉默,一听那狂傲女子要他的传家宝,立刻跳了出来,挡在柳仙婴的面前,扯着嗓子道:“绝对不行!玉佩只赠心爱之人,你、你做梦!”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柳仙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后垂着眼眸,不知再想些什么。
叶清弦火大,并非是因为他那句话,而是觉得聒噪,他赠予他心爱之人,和她拿走玉佩有什么关系?
搞不懂,莫名其妙。
“我又没问你,你插什么嘴。”
她狠狠瞪了眼文书白,而后看向了犹豫的柳仙婴。
柳仙婴沉默半晌,虽说她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可对方的法器着实诡异,真对上了,不一定能赢。
况且只是一枚玉佩而已。
文书白煞白着一张脸,在一旁泪眼汪汪,拇指勾着她的衣袖,哀求道:“娘子,不要。”
柳仙婴心中一颤,有片刻的失神。
叶清弦两袖清风,站在竹叶上看戏,感怀一瞬,她好似仙门里的长老,看似正,实则邪。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头,她连忙摇头驱散。
“我说,考虑好了吗?”她等得有些不耐烦。
柳仙婴闻言,抬眸看向文书白,眼底盛满了柔光,朝他浅浅一笑,“放心,你送我的东西,从来不会拱手相让。”
文书白眸子闪着细碎的光,并不理解前半句话,但听到后半句话后,点了点头,“嗯!”
叶清弦看明白了,得,油盐不进。
于是不费口舌,书卷猛的朝二人袭来,柳仙婴立刻召唤出数百位黑衣人,去抵挡。
“砰——”
二人的力量竟不相上下。
书卷像是感知到了主人的危险,立刻变大数倍,白光瞬间将数百位黑衣人吸进书中。
柳仙婴一口老血从胃里翻涌而上,猛地吐了出来,眼前的法器果然名不虚传。
叶清弦立刻结印,将白光笼罩在柳仙婴的身上,书卷里好似有一个巨大的吸盘,猛地将其带了进去。
文书白一看娘子有危险,想也不想的立刻跳进去。
叶清弦见成了,正要将书收回来,却见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如闪电一般,竟也突兀的跳了进去。
她心下一沉,云重黎?
不等她反应,书中传来了文书白恶狠狠的声音,“你既不肯放过我们,修怪我无礼。”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道墨雾朝她席卷而来,将她环绕,牵引着她向书卷中飞去。
那像一种无形的力量,她想反抗却怎么也反抗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进了白洞中。
“啪”的一声。
书卷掉落在书院的角落中,《魔瑰夜谭》骤然合拢,却在一阵阴风中,泛黄的纸页沙沙翻动。
本是空白的纸面突然渗出墨色,赫然间,如活物般游走爬满数十行字迹。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握着一杆笔,书写着故事的内容。
*
叶清弦从没想过,自己当年亲手制造的《魔瑰夜谭》,有朝一日会成为困住自己的囚牢。
她从高空掉落,失去重心的感觉让她几乎下意识在低空变出无数个托举的东西。
可无一列外,竟都失败。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摔个稀巴烂时,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却稳稳将她托住。
看样子,是早就料到她会下来。
叶清弦耳畔萦绕着来人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可抬头,却看见那微微下垂的唇角和始终散发着寒意的眼角,肚子里就莫名有股子无名火,她将揽着他脖子的手拿了下来,双手怀抱胸前,扬着下巴呛道:“柳仙婴自有丈夫相陪,你跳进来凑什么热闹?”
云重黎:“......”
可沉默过后,心口一颤,“你都知道了。”
他指的是他先前要娶柳仙婴之事。
叶清弦听他坦然承认,可却误认为他真的是为了柳仙婴,才跳进来的,说不上难过,但还是不由得叹息一声,“哎。”
再次看向他时,眼里少了些锐利,多了些可怜:小兄弟,你好惨,你要娶的女子已经被文书白勾搭走了,你再怎么痴情,都是白搭。
云重黎看见她态度的大转弯,心下一慌,喉头下意识一紧,可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慌什么,张了张口,解释道:“我、我......”
叶清弦连忙打住他,她最听不得就是爱情的苦水,上辈子可是听的耳朵起茧子。
正当她挣脱他的怀抱,要跳下来时,却被他揽了回去,环住她的双臂蓦地收紧,“别动。”
叶清弦正要开口骂人,却在看见地上那摊冒着咕噜的黑水时,心口一跳:好家伙,这要是掉进去,一个大活人不得被腐烂掉。
而就在这滩黑水中,一双修长的腿站在其中,丝毫不受影响,她顺着视线向上,冷不丁对上了那对碧绿的双眸。
云重黎眸光一闪,脸上有着不属于少年的清爽,反而老气横秋,道:“你不知道?”
叶清弦愣了愣神,狐疑的目光看向四周,这里倒像是一个原始森林,却被血色环绕。
地上无一例外都是黑水,有深有浅,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她确实不知书中的世界,也不知魔物被带进来,会发生什么。
她之前还以为是一个个小房子,将魔物关在里面,老乡见面,自是两眼汪汪,诉不完的苦,大家搭伙过日子,也是乐得自在。
她倒是忘了,魔物生来,骨血里就刻着弱肉强食的好斗观念,哪来的和谐共处的善念。
这里翻涌的血色应该是发生过不少的争斗,而地上的黑水,大概就是魔物的尸身所化。
看来,这书里,竟是另外一个炼狱场。
她身为主人,竟连这些都不知,一时有些羞愧,可这样的难以启齿的神怎么能被眼前的发现了去,于是梗着脖子道:“我自己造的的东西,我自己能不知道吗?”
“你厉害,你知道。”
她说的明明是反话,可云重黎却不这么认为,而是点头“嗯”了一声,道:“虫蠕虽说是妖,但却是以啃噬纸墨为生,长年累积,自是沾染不少书中的灵气。”
叶清弦:“......”
完了,他还真知道。
云重黎见她沉默,认为她是真的虚心听教,于是接着道:“你虽能以书化器,可一旦遇上沾染灵气的虫蠕,便是困局,他们在外看虽是温良无害的书儒,可一旦进了书中世界,便能以墨为刃,以纸为幕,瞬息间便能编织故事,即便是天神下临,也会化作凡夫俗子。”
“可以说,在书里,他们就是翻云覆雨的主宰,无人能敌。”
“你......不该惹恼他的。”
叶清弦:“......”
她大概听明白了,书是她造的,可书里的故事却不是她所能主宰的,所以说,文书白进了她的书,便能以故事篡改他们的身份。
想到这,她再度看向了眼前的少年,心念一闪,难道说他掉进来,不是为了柳仙婴,而是因为文书白?
想到这,她收敛了些傲气,头疼道:“那该怎么破解呢。”
“等。”
“等什么?”
“等我们进入他编纂的故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