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滴滴、滴滴——”

    床头柜上的闹钟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夏鸢伸出手，将它拍停。

    起床对于夏鸢来说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尤其是看完奶奶后的第二天早晨，彻底从梦境中清醒过来需要花费她一整个早自习。

    放在床侧的电风扇发出恼人的“嘎吱”声，一片片扇叶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要从电风扇上脱落一样。

    洗漱完的夏鸢扯过放在凳子上的校服外套，将它随手揉成一团塞进了书包里。学校教师的空调是全天工作的，光靠着一件单薄的短袖衬衫恐怕不足以支撑她撑到下课。

    五点半钟的街道上没有什么车辆，但是附中的校园里已经有很多学生开始陆陆续续由宿舍赶往食堂、教学楼了。不过夏鸢粗略地瞥了一眼，大部分人都是来自高三的，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其他年级的。

    夏鸢不爱吃学校食堂的早饭，要么就是一点味道没有的小米粥，要么就是皮薄肉厚的鲜肉包。

    所以夏鸢便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学校里面的小卖部。

    只不过因为小卖部生意太过火爆，只有提前蹲点才能在早自习之前买到早餐，所以夏鸢选择很早就来到学校，只为了吃上一口好的早餐。

    她从后门溜入学校，选择了距离小卖部最短的一条小路，三步并作两步，成为了小卖部的第一个顾客。

    “您好，一个酱肉包一杯豆浆。”夏鸢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翻出皱皱巴巴的五块钱，顺手掏出了她背单词的小卡片。

    这是刘念桉送她的，本意是让她每天写点什么记录生活，结果夏鸢后来用来记单词了。刘念桉看着自己花了很多时间才选择出来的她认为的最可爱、最花哨、最富有生活气息的明星片被英语单词“玷污”后，差点揪着夏鸢的衣领和她干一架。

    接过热气腾腾的包子和早餐，夏鸢没有急着去教学楼，而是转了个弯，来到了学校后面的后花园中。

    说是后花园也不准确，这里没有花，只有排列整齐的抽油烟机，每当食堂开始工作的时候，它们就会齐齐发出轰鸣声，让教师在教学楼侧边的学生被吵得头痛。

    好在往前面走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小亭子，只不过因为长期没人过问，里面的长椅已经被灰层所覆盖，只有最右边的那一片被擦得锃光瓦亮——夏鸢用校服擦的。

    早操一般在六点二十开始，像夏鸢这种运动废会选择躲在后花园直到六点半再回班。因为早操在早自习之前，所以鲜少清查人数，也给夏鸢提供了逃操的机会。

    夏鸢看着手中的单词卡，念叨单词的空隙还不忘狠狠咬几口包子。

    她喜欢安静，所以在这种不会有人打扰的环境里可以很轻松地把那些生疏晦涩的单词记住。

    指尖轻轻触碰一页页纸张，夏鸢掏出签字笔在一旁勾画着词根词缀，随后用手遮住单词，默背一遍后再撇开手，如此循环往复，背过每一个单词，度过每一个早晨。

    刚到六点钟，校园里面就开始嬉嬉闹闹，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往教室里面走，准备马上开始的跑操。

    夏鸢收拾好东西，提前从侧边绕了个圈，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后花园的边缘。

    按理说她不该这么早就走的，或许还有其他迟到的学生在往楼道里跑，但是平时这个点，一班应该刚刚下来，而现在的夏鸢出去，应该能恰好碰到刘念桉。

    认真观测着楼梯间走下来的一个个人，夏鸢终于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念桉。对方今天炸了高马尾，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一蹦一跳地跟在队伍的最后。

    仿佛心有灵犀，刘念桉给了夏鸢这边一个眼神。一瞬，二人对视上。

    刘念桉知道夏鸢在这里的秘密基地，跟她来了几次后实在受不了食堂的油烟味，宁愿坚持那折磨人的跑操也不愿意再靠近这边一步。

    刘念桉冲着夏鸢露出一个笑容，随后冲她摆摆手，示意楼上已经没人，她可以上楼去了。

    夏鸢冲着刘念桉比了一连串的心，在楼梯间的人彻底走光后猫下腰小跑几步，窜上了二楼。

    高一零二的班牌挂在走廊的最内侧，夏鸢做贼似的用书包把自己的脸挡住，在执勤老师看不见的死角拐进了自己的班里，关后门、扔书包，一气呵成。

    虽然这套流程夏鸢已经很熟悉了，但她还是出了一身冷汗，毕竟这个样子实在很像谍战片里面穿梭在敌人眼线间的特工。

    夏鸢刚准备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就看见教室里还有个人，并且就在自己身侧的桌子上，一动不动。

    “卧槽。”夏鸢极小声地骂了一声，差点跳起来，靠在墙壁上大脑党纪片刻后才想起来自己旁边的座位属于谁——那只毒蛇精，“柏悸昀你不跑操在楼上干嘛呢，是不是逃操？”

    ……夏鸢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这么问，不过关心同学也是一种美德不是吗。

    “闭嘴，不想死就别打扰我。”柏悸昀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冷淡，说出的话还是一样的难听，但是夏鸢却感知到了对方声音中的颤抖，让她不由地一愣。

    “你不舒服吗？”夏鸢走上前，本想用手指戳戳柏悸昀的胳膊，奈何想到那女授受不亲，迅速地收回了手，只是拍了一下他的桌子，“抬个头呗。”

    出乎意料的是，柏悸昀真的抬起了一直埋在臂弯中的脑袋，冲着夏鸢吐出一个字。

    “滚。”柏悸昀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没有打理好的头顶有几抹呆毛翘起，嘴唇白得骇人，眼底是不太明显的乌青。

    夏鸢看着对方的脸颊，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符合自己记忆的哪些人会变成柏悸昀这副摸样。最后，她成功想到了初中的时候老师在班会课上播放的禁毒纪录片，里面的瘾君子倒是和柏悸昀有点相像。

    想到这里，夏鸢急急忙忙地往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道：“你你你你…吸.毒啦？”

    “呵。”柏悸昀冷笑一声，不知道是被夏鸢气的还是单纯觉得这个问题太荒谬，“你见过这么帅的…”

    夏鸢没等到后面的回答，只等到了柏悸昀倏然合上的眼和紊乱的呼吸声。

    卧槽，死人了。

    救还是不救？？我要是现在喊肯定要被执勤老师听见，那我没跑操的事情不就被发现了？？！

    不对不对，好歹同学一场，不能见死不救，救人要紧！！

    夏鸢脑海里只剩下这个想法，也顾不上别的事情了，扯开嗓子就开始喊：“死人了！死人了！”

    喊了两声，夏鸢转身就要出教室找执勤老师，可还没迈出去几步，她就感觉到手腕一紧。

    ——她被人拉住了。

    夏鸢一个踉跄，被扯地蹲到了柏悸昀身边。

    还来不及思考是诈尸还是没死透，柏悸昀发烫的呼吸就袭来，落在夏鸢额间。再感受到的是柏悸昀发冷的手掌，狠狠捂住了夏鸢的嘴。

    一瞬，夏鸢感受到了自己炽热的呼吸在柏悸昀手心里打了个旋，扑洒在自己脸上，还没叫出口的“死人了”也被强行堵了回去。

    “老子没死…低血糖。”柏悸昀很明显是强撑着和她讲话，虚弱的声音中还带着点对弱智的不耐烦，“书包侧面有糖，帮我拿一下。”

    “行，行。”夏鸢松了口气，悻悻地抽出了被柏悸昀拉着的手腕，开始在他的书包侧面翻找起来。

    等到手指触碰到金属制成的、冰冷的糖盒时，夏鸢其实犹豫了一瞬——就这样把他救回来了的话这人绝对不会领情还会在今后的每一天嘲笑自己是个连低血糖是什么症状都不知道的蠢鸟，要不…不救了。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打消了，因为糖盒是空的。

    夏鸢不信邪地扯开盖子，确定里面只有白色的糖粉后，她无力地瘫坐到地上，活动着蹲麻了的双腿。

    “柏悸昀，不是我不想救你，是上天不想你活啊。”

    柏悸昀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是把手摸索到夏鸢面前，冲着她竖了根中指。

    “行了，我没那么冷血，只要你能撑到我从小卖部买完糖。”夏鸢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却踢到了自己扔在地上的书包，发出一阵“叮呤哐啷”声。倏地，夏鸢想起了昨天在水果店买的那瓶用来报“薄荷糖”之恩的汽水，眼眸一亮，“不需要撑那么久了，我有办法了。”

    夏鸢以最快的速度扯开书包拉链，翻出那瓶汽水，打开瓶盖，放在了柏悸昀桌上。

    “看样子你是没办法自己喝了，你别动啊，配合好我。”说着，夏鸢伸出手，就要把柏悸昀拉起来再掰开他的嘴，强行把那瓶汽水给他到进去。

    但是还没来得及她动手，柏悸昀就撑着自己的脑袋坐了起来，把那瓶汽水拿了起来，灌入嘴里。

    瞬间，一开始的头晕、颤抖都随着发甜的汽水消失不见，模糊的视线清明起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手中的汽水瓶和…目瞪口呆的夏鸢。

    柏悸昀不是一个嗜甜的人，但是这一刻，他竟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爱吃甜食。

    汽水扎人的口感在他的舌尖蔓延，刺激着味蕾，液体中真的带有一抹青柠的味道。

    意外得味道不错，

    不过他更认为这是一种变相的“吊桥效应”，等低血糖的劲缓过去了，他也不会再对这瓶甜得发腻的汽水起任何兴趣，不过当务之急是赶紧解决低血糖。

    于是柏悸昀又闷了一口，让最后的那一抹不舒服也被甜味压下后，才舍得分身边的夏鸢一个眼神。

    夏鸢维持着震惊的样子，直到接收到了柏悸昀的眼神后才如梦方醒般冲着他比了个大拇指：“勇士，低血糖也不愿意丧失自己的清白，亲自爬起来喝汽水也不愿意让我碰你一下，敬你！”

    “……”柏悸昀那些感谢的话卡在嗓子眼，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其实没有，我只是不习惯别人帮我，而且我没严重到动不了的程度，我只是懒得动。”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解释很突兀，在顿了片刻后，他又继续补充道：“到是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是因为觊觎我的美色结果揩油失败后的气急败坏。”

    “去你的吧。”夏鸢蹲下身收拾被自己翻乱了的书包，顺便白了柏悸昀一眼，“我好心救人，结果在你嘴巴里救命恩人成流氓了。”

    柏悸昀把那瓶汽水放在桌子上，不小心磕到了桌角，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和着他发出的那声冷笑传到了夏鸢的耳朵里。

    正当夏鸢以为他又要嘲讽自己，准备像对方刚刚那样捂自己嘴一样捂住他的嘴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

    “谢谢你，夏鸢。”柏悸昀带着点沙哑的声音直直落入了夏鸢耳中，让她刚抬起的手顿在空中，一时间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这人居然会说谢谢。夏鸢震惊。但是看到柏悸昀眼底闪过的那一抹狡黠，夏鸢又顿感不妙。

    “话说你的名字怎么写，昨天就听那个姓何的老人念叨了，”柏悸昀瞥了夏鸢一眼，“吓人的吓，冤死的冤吗？”

    夏鸢一时没反应过来，把柏悸昀说的那两个字在脑海里面勾画了一遍。

    吓冤。

    “柏悸昀你脑回路真是让我看不透啊，我名字有那么难听吗！！”夏鸢实在没忍住，伸出手在柏悸昀的桌子上叩了几下，“夏天的夏，鸢尾花的鸢。”

    柏悸昀伸出手，大拇指压住中指，轻轻一弹，打在夏鸢的手腕上。“我知道，我昨天看到了，我故意说错的。”

    “嘿你这人…”

    “无论如何，谢谢你这个连低血糖是什么现象的弱智救我，当我欠你个人情。”柏悸昀没有再看夏鸢，而是整理起自己散落在地上的书本，“还有，遇见表现得像瘾君子的人应该报警，而不是找执勤老师。”

    “不需要你说。”夏鸢翻了个白眼，“我比你这种明知自己有低血糖还不吃早饭的人聪明多了。”

    柏悸昀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就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和闲聊声，赶紧推了一把夏鸢：“去自己位子上坐着，但愿现在这群同学不会找班主任打小报告说我们没跑操。”

    “无所谓，张宁老师会溺爱我的。”夏鸢冲着柏悸昀挑挑眉，便听话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像你这种吹牛开香槟的一般会被打脸打得很惨。”柏悸昀说着，伸出手开始从口袋里摸索什么，“为了感谢你把你自己的饮料给我，这个东西给你，作为回报。”

    柏悸昀扬了扬手腕，随后，一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薄荷糖落在了夏鸢摊开的手掌心。

    “谢啦。”夏鸢摆摆手，顿了顿，“话说，如果我每周给你带两次汽水，你能不能帮我带薄荷糖啊…我上课太容易睡着了。”

    或许是觉得不太礼貌，夏鸢又快速找补道：“实在不行，薄荷糖链接也可以！我昨天搜同款什么都没搜到。”

    柏悸昀：“你需要搞清楚两件事。”

    夏鸢：“什么？”

    柏悸昀垂眸，看着桌子上放着的那瓶青柠味汽水，再次想起了自己刚刚品尝它时的味道，确实不错，但是让冯媛奚看见又免不了一顿争吵。

    “第一，你的汽水没多好喝，不值得作为跟我交换的条件。”柏悸昀竖起两根手指，“第二，我很早就说过，这种薄荷糖市面上没有。准确来说，是只有我才有，如果你想要，那么得到的唯一渠道就是从我这里拿。至于链接，没有。”

    夏鸢消化了片刻对方的意思——“你的意思就是，一瓶汽水不足以跟你交换一颗薄荷糖？”

    夏鸢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那五百毫升的汽水，又看了一眼那不到五十克的薄荷糖。

    柏悸昀微微颔首——对，不足以。

    “切…”夏鸢撇了撇嘴，“那带早餐行吗，反正你也低血糖，我帮你带早饭你不用费时间，你给我薄荷糖我提神醒脑。”

    面前的少年一时间没有说话，凝眸沉思，似乎在思考夏鸢说的话的可行性和公平性。

    不过他最终都没有给出答案，只是模棱两可道：“看我心情。”

    “看我心情看我心情…”夏鸢气急败坏地重复了一遍，“这人怎么总是这么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