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

    秋闱结束了,轮回台上滚了一地的脑袋。

    死人是否瞑目和活人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政治阴谋,但云潜羽并不知道死的人究竟是否清白无辜,在她手起刀落之时她终于明白一件事,杀人不过头点地。

    死亡如此轻易。

    云潜羽不可能杀过人,这显而易见。她在那个小小的村庄里,宰鸡杀猪,在五年前和萧玄机踏上旅途时,村庄里的事像梦境一样轻而易举的消散,她自己都不确定,那样的十年是否存在,于是,连宰杀动物的血腥气都离她远去。

    杀一个人和杀一只鸡,杀一头猪究竟有什么分别?云潜羽不知道,但她挥刀之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不是一个士兵,在战场上举刀是为了自保,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也不是一个纨绔,杀人来源于轻贱。她是一个普通人,究极不过是有了仙缘的普通人。

    现在在刑场上,她自然而然的主宰着一个生命,刀下的人不会反抗,他惊惧的眼睛被蒙上,身子发抖,接受自己的命运。

    云潜羽盯着他仔细地描摹,直至对这张脸感受到一种熟悉。手心里发汗,好像握不住刀。

    “时辰已到,斩!”

    威严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轰轰隆隆,模模糊糊,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云潜羽使了生平最大的力气,生怕刀会卡在脖子的骨缝里,最后那个刀下的头半掉不掉。

    刀比云潜羽想象的锋利的多,她没有感到一丝阻塞感,以至于没有卸力,她被刀连带着向前踉跄了几步。

    头被砍下来,不会在一瞬间喷出血来,它像是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开始喷溅,腥热的血溅在云潜羽的右脸上,强忍着没腿软跪下来。

    “君子杀人,慎之,无愧之。”殷翎吹了吹热茶,轻抿一口,对云潜羽没出息的样子表示不屑,有隐隐带着担忧,这到了修仙界可怎么办啊?

    距离那颗头点地,就过去了换个衣服的功夫,怎么可能缓过来,云潜羽偷偷翻了个白眼,没敢让殷翎看见。相较于她自己,她对殷翎更为好奇,怎么感觉殿下每次都是一种长辈作风?都是十五岁,不至于这样吧?

    云潜羽谢过茯苓递过来的安神茶:“那殿下杀过人吗?”

    殿下没什么反应,茯苓听见先笑了,想开口说话,被殷翎一个眼刀噎了回去:“六岁时,母后被暗卫刺杀,暗卫半残,我上去刺了十几刀。”

    见状,云潜羽不敢再问,殿下怎么这么不见外。皇后死于一场预谋刺杀,这谁都知道,六岁,亲眼看见母亲死于面前。嘶~云潜羽倒吸一口凉气,想着转个话题,不正巧,三殿下来寻,身后还缀着沈小将军。

    “阿翎!”

    “三哥?”

    殷翮瞥了云潜羽一眼,看见其苍白的脸色,心里了然。

    “没道理一直憋在屋里的,秋猎在即,记得小白还未曾挑一匹好坐骑。”

    “啊?我不能一直待在营帐里吗?”

    沈景焕先受不住了,右臂夹住云潜羽的头,死死按住:“人家少年才俊都抢着上,就你不稀罕,皇家脸面不要了?”

    云潜羽相当疑惑,她又不是什么少年才俊,何况她能代表什么皇家脸面,给她脸了是吧:“我?我能代表什么皇家脸面?”

    沈景焕恨他不开窍,这种的皇家脸面他也想要,但这话又不能明说:“皇家如今除却不入流的旁支就只剩三人。”沈景焕指着殷翮殷翎,“那都是当门面坐镇的,哪能和其余人一起入场比拼,这不是平白掉价?你在皇宫里住过几日,怎么算不上皇家人?”

    云潜羽把沈景焕的手从头上扒拉下来,这人,仗着自己块头大就喜欢压人:“那要这样算,你和三殿下还在修仙界做了十年同学,也是半个皇家人。”

    沈景焕忽的脸红,结巴起来,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殷翮见此出来解围:“景焕所言极是,索性不挑日子,今天就去看看。”殷翮对云潜羽笑的很好看,“给小白挑匹好的。”

    云潜羽眼神询问殷翎,得到许可后对三殿下回话:“要匹温良的。”

    “出息。”沈景焕冷嗤一声,“温良的马可跑不快。挑匹性子烈的。”

    沈景焕裹挟着云潜羽出门,四人挤进一辆车里。

    “我可是个新手,定是要选匹脾气好的…… ”

    云潜羽嚷嚷着,被沈景焕一票否决:“哪有脾气好的?跑得快又通人性的,哪个不是脾气又倔又臭?”沈景焕平日里教武,念着第一次云潜羽这小子就不老实,向来对他不曾客气,一脚踹过去,把人弄进车厢最里面。

    “沈小将军,有时候大可不必把自己也骂进去。”云潜羽受了身体的苦,嘴上怎么也要占得三分便宜,结果沈景焕上车又是一脚。

    云潜羽侧身躲过:“三殿下!沈小将军有时候还是有真知灼见的!这通人性的果真脾气又倔又臭!”

    沈景焕见殷翮上车,哪里去理云潜羽,屁颠屁颠就粘过去了。

    车子越赶越偏,眼见是出了城。

    “殿下?”

    殷翎此时正捧着书读,抬抬下巴示意自己哥哥去解释。

    小公主殿下向来端庄守礼,但是是在人前,若是手上一本看得入眼的书,那便是连是否在人前都顾不得了。

    殷翮瞧着好笑: “小白怎么还是凡人思维?若说这凡间的秋猎,自然是骑马射箭,但要是涉及修仙,哪能用凡马?正巧十年一次扣仙门,今年的秋猎自然有那些将要踏入修仙界的人参加。”

    云潜羽倒吸一口冷气,她本就贪安享乐,骑马射箭都够呛:“不要凡马,难不成人人骑着神兽?”

    “我国虽不至于如此夸张,但每人所骑自然不能是凡品。”沈景焕语带骄傲。

    云潜羽自还有其他问题,指了指外面拉车的马:“既然皇室可以豢养异兽,那为何还要凡马拉车?还有,凡界不是没有灵气,怎么还能养异兽,异兽修炼难道不要灵气吗?”

    殷翎听了此话依依不舍放下手里书来反驳:“你怎的满脑子都是些奢侈的法子?异兽于凡间珍贵,怎可因为普通出行就兴师动众?”

    云潜羽不理解,但云潜羽不敢说话。怎么就扯到这个话题上了,异兽这类动物明显拉车又快又好,怎么不能拉车,哪里攀扯的到奢侈。物尽极用,怎的不行?

    殷翮笑着打哈哈,自家小妹在某些方面比较古板,活得跟个苦行僧一样,不知哪来的习惯:“凡间异兽与修仙界的不同,这些虽担了异兽之名,不过是体质奇异些,这些都是先天本领,不需灵力。如果遇见重大祭祀出游事件,这些异兽一般都会用来镇场。那次和园游园,有一只青鸾和游凰,池子里都是文鳐鱼。想来你是没看见。”

    “青鸾?五凤之一,这还算普普通通的异兽?游凰,不就是那个在水里为鱼,飞出水面为凰?它们不是只在墟海里面吗?啊?还有文鳐鱼,那不是生长在雪山天池里吗?你们管这个叫做普通异兽?”

    与云潜羽不同,马车里的三人难得同时沉默,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似乎,大概,应该,好像,未曾和云潜羽讲过关于这个世界的发展史。

    三人面面相觑,眼神互动。

    殷翮:阿翎,你不是安排了他的历史课程吗?怎么这个还不知道?

    沈景焕:这个不是每个人必知的常识吗?寻常农夫家里的三岁稚儿都知道。

    殷翎:当时说他识字,自然没想过这些开蒙的东西他会不知道。

    又是一阵眼神官司,殷翮被推出来讲述缘由。

    “小白,凡界地域还和修仙界相连之时,就有四大神兽画地域而居。这些神兽的存在使得修士和妖兽不敢轻易踏入这里,而凡人无处可去,流落这四处。当时一剑划分出上下两界,凡人最多的地域自然分为下界,两百年前,虽说四大神兽再无踪迹,但是地域之间还是相互排斥,分别形成四片栖息地。”

    “所以我们其实是生活在凤凰一族栖息地凡人的后裔?那这些异兽就是凤凰一族的真,呃,不对,退化后裔?”

    云潜羽感觉头又大了一圈。原本以为殿下只用处理和秦家乱七八糟的矛盾,处理边境乱七八糟的战局,再不济,去修仙界了,还要处理乱七八糟的宗门和原本出处的隔阂。结果好了,又加了三个大陆。很好,工作量肉眼可见的增加。

    “不要给我讲了,头大。”

    除了殷翎,其余两个人都不太明白这种抵触情绪的来源。

    郊外的异兽园很快到了,四人下马,没给三皇子试探的机会,但埋下了一个种子。

    “小白,想要个什么样的?”沈景焕拍拍云潜羽的肩。

    “咱们这的异兽,不会全是飞禽吧?”

    沈景焕眨眨眼:“当然不是。凤凰最爱什么,难道你和公主殿下待这么久了,心里没点数?”

    云潜羽想了又想,殿下最偏爱的不就是那规矩,难不成这里的异兽们全都满口“之乎者也”?被自己的脑补吓到,狠狠打了个冷颤。

    沈景焕也没想云潜羽回答:“自然是长得漂亮的。我们的异兽们可跟其他三个地域的完全不一样,长得丑的禁入族谱。”

    “其他的就有那么丑吗?”

    殷翮接过话头:“不能说丑吧,就是有点,呃,特立独行。”

    连一向宽厚的殷翮都这么说,云潜羽就更好奇了,古书中所载的神兽可没有一个不堪入眼的,她超想要一个小龙人好吧!

    四人被接引入园,进入一个平台,平台突兀存在,下面是一片旷野和远处的山脉。随行官员拿出一巨大号角,吹出却无声,只觉地面隐隐震荡。连吹三声,地面在短暂的平稳后开始幅度更大的晃动。

    先是铺天的黑影伴随着一声声长啸,最先飞来的在一行人面前完美的划过一个弧度后再次冲上云霄,翅膀震起的气旋在云潜羽脸庞边被殷翎轻易打散。

    然后是马群,大概是马群,似马非马,云潜羽不能确定这是什么动物,或者说,这些是什么动物。

    再然后是一声鲸啸,云潜羽诧异,云潜羽不解,海里生物怎会出现在内陆。她把目光移向东方,鱼群跃出水面。

    “小白,选选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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