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我让你开门！”门外的撞击声在走廊里回响。

    9947隐约知道，越是在这种关头，越应该保持沉默。此时的沉默，便是最大的抗争。

    “做得很好。”“执念”的话回响在耳边，“不要开门，你不会有事的。”

    “别怕。”这次的声音是实体，声源自然是身旁的女孩。

    9947慢慢地挪向女孩，小小的头颅枕在她的腿上：“大姐姐，你，想，出去？”声音仍然无力。

    “……”女孩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光想是没用的。”

    “那，你叫几号？”

    女孩叹了口气，将身份牌展示给9947，布满划痕的表面能勉强辨认出9608四个数字。那个“6”几乎要被磨掉了。

    当她接过牌的一刹，女孩无奈叹道：“在外面，我们一般不问别人叫几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

    细腻的耳语倏地被卷进轰击铁门的声浪之中，被噪音的狂潮所覆盖。

    “砰！”空气中传来爆破声，铁门上立即出现了一处灼烧的孔洞。露出的铁皮部分还带着一股向上的烟雾，弥漫、消弭。

    “不要再反抗了！”年轻男人的呵斥声在房中反射、扩散。

    终于，年轻男人的动作停下，高温蒸汽在边缘融化的铁门后被揉开，此刻房间的温度骤然上升，但9947并未感到丝毫恐惧。

    “对不起，我本来不想采取此种措施。”年轻男人扭头对一旁的矮个男人说道，“维修费我赔，本来一扇破铁门也没多值钱。改天顺带换个碳的。”

    矮个男人只是冷哼了一声，随后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支烟，随手从背心里扯出一段导线，划拉了两下绝缘外壳，便用那由导线一端迸溅的电火花擦燃。

    “把她们两个拖走！”矮个男人吩咐年轻男人。

    “是。”年轻男人做事干净利落，有着比矮个男人更俊俏的容颜与体型，可在地位上只是他的一个下属。

    9947立刻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掌抓上了自己的小臂，她奋力挣扎，拼尽全力去对抗这股如猛虎扑食一般的力量。

    终于，她的指甲在年轻男人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然而这一举止也如同细微的火星，彻底引燃了年轻男人的愤怒。

    “好啊，你敢挠我……”男人怒不可遏的样子与他斯文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待会儿给你尝尝

    最狠的！快，击晕她！”

    狠话一出，他便从腰上的钥匙串里取下一个按钮，对准9947的左手腕按了下去。

    像是接受到了某种信号，金属手环立刻发出怪诞的蜂鸣声，如同尖叫，令人作呕的尖叫。随后手环闪烁出诡异的蓝光，刺着房间里的每一个活物。9947便于一毫秒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昏倒在男人的禁锢里。

    眼前是一点一点模糊的天花板，以及由四周渐渐向中央扩散的黑暗。耳边是永不停息的嗡嗡响，扰得人烦躁不安。

    ……还有那逐步增大的电流脉冲强度。

    她明显感觉到，血管里涌动的，明明全是电，流动的电，酥麻一百倍一千倍的电。这感觉不亚于被自然界的雷劈中。无尽的虚空洪流中，自己的体力仿佛正一点一点被稀释……

    但好在斗志没有。

    最后她也失去了能够负隅顽抗的意识。

    ……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你在吗？”

    “……”9947尝试捕捉这缕浮于精神之海的救命稻草。

    “是我啊。”是那个熟悉的频率、熟悉的波动。这回没有声音。

    是那个“执念”。

    “我们在……什么地方？”9947这样想。

    “你的意识中央。”

    “哦……”9947在“精神之海”中不需要言语表达，纯靠思维使她交流的效率变高。

    “为什么周围……黑乎乎的？”

    “现在是晚上，当然黑乎乎的。”“执念”如此解释道。

    “没有灯吗？”

    “你看不到。”

    “你是……我捡起来的牛皮书？”9947想弄清楚这个东西的本源究竟是什么。

    “不是。我是你自己，也是我自己。”

    “那你为什么最近才出来？”

    “是你。你思维的一部分促成了我的存在。”

    “什么意思？”

    “在你这，我有了存在的动机与意义。你赋予的。”这回是9947自行推出的结论。

    “因为一个契机？”

    “因为一个契机。此亦为我之所以名‘执念’之故。”

    “我想反抗？”

    “我们都想反抗。”

    “你想帮我？”

    “是你自己想要帮自己。我说了你和我没有区别。”

    “……”

    “以后会懂的。”

    游离的意识再次填充进无边黑暗的缝隙，这一次没有声音，也没有过量的思绪。一切仿若沉入水中的倒影一般自然而平静。

    很快这部分平静就被紧张感打破。

    闪着蓝光的探照灯仍照着一切，病房内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框架生锈或是零部件缺失的手推车，只有陈列其上药品还留存着崭新的包装。

    “经检查，我们确定这个孩子并非无异能人类。千真万确。”

    “主要临床表现为？”

    “精神表现有……过度妄想。极度兴奋。据观测人员报告，近几日反抗情绪突出。这与年龄在6-8岁区间的无异能人类行为明显相悖。”

    “没排除辐射影响吗？”

    “这个乡村地带的辐射值连0.01毫西弗都没有！明显低于安全辐射剂量当量！”

    “……不排除患有其他精神疾病的可能。从今日起，将9947列为重点观测对象。加大实验力度。”

    “是。”一个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和抓住9947的那个年轻男人大致无异。

    “呼，该换班了。我走了。”男人悠扬的声音与这里的氛围格外不匹配。

    两人对话的音量，包括男人的退场，在9947听来也逐渐降低，空气里刺鼻的药味先变浓再变淡。9947的状态也在麻痹与清醒之中来回摇摆，起伏不定。

    这被称作一个“意识周期”，多见于6-10岁无异能人类。此阶段人类大脑尚未处于完全开发阶段，意识受到刺激，容易出现晕厥等现象。在针对新人类的有关实验中，常有关于意识周期问题的研究报告。其中不少报告认为，破除意识周期干扰是获得异能的先决条件之一。这意味着被研究对象需长时间处于稳定的清醒状态。

    关于新人类的研究很多，大多以失败告终。所以至今为止，真正通过生物工程手段获得异能的无异能人类，全球也只有三个而已。

    三个非法。

    一个已故。

    毕竟对新人类的实验起初是被严格禁止的。

    然而随着人类危机的加剧，一些人类高层管理人员终于意识到，一些讳莫如深的问题应该被正确地面对。一切为了人类。

    于是便有了五十年前的“一号解放令”。

    解放令是个简称，全名叫《人类科学协会关于外太空辐射研究的决议》。

    《决议》里说，为应对外太空危机，人类有权进行建立在不违反伦理道德之上的合法研究。

    9947毕竟不是新人类，往她身上投入再多也研究不出来什么。

    然而实验区自动闸门前亮起的红灯昭示着这一场闹剧尚未结束。

    一个身着绿色手术服的研究员先是拿起一个头盔样式的装置，快速辨认了9947的情况，随后将那个装置戴在她头上，点击了几下她左手的手环。

    另一个研究员将装置同右下方的处理器连线，那些线互相纠葛在一起，若不看胶皮颜色很难分出彼此，研究员却准确定位到了与装置相对应的一条。线接好了，她便拿出一个注射器，里面盛装着一管淡蓝色透明液体。

    9947觉得世界在不断旋转。

    “有访客申请访问。”门前的智能显示屏快速播报一条语音。

    没有回答。

    “继续做吧。剂量已经足够了，不要再加了。”戴白色纱帽的研究员手中拿着一块记录板，从尾部伸出的数据线另一端接在了9947身旁的仪器上，传输着各项数据。

    “二次确认：有访客申请访问。”机械的播报声又一次被触发。

    “请求读取访客身份。”研究员无奈地对着显示屏说道。

    “请求已接受。读取中……”镶嵌在显示屏内部的芯片正飞速运转，处理着刚接收到的声波信号，“读取完毕。确认身份为[管理员]。”

    “啧，大事不妙。”听到“管理员”这三个字，一个研究员立即对着另一个说，“我们怕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那快开门吧。”另一个研究员失望地低下了头，随后快速摘下了那装置，“收拾一下场子。动作要快。”

    张开屏风后面只剩下两个人匆忙的脚步声、各种玻璃器皿碰撞的声音以及一阵细微的呻吟声。

    红灯熄灭，黄灯亮起。闸门外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正踱着步。

    “怎么还没好？”小声的牢骚传来。

    “再等会吧。他们不知道，出大事了。”

    风衣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出大事了”这几个字是那么平静地自他唇间飘出。

    终于，黄灯的光芒也暗了下去。关闭的门虚掩开了一条缝。

    光和无数细碎的声音由其中逃脱。

    ……借着光，他们窥见了那个不愿去也不敢去正视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