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7,禹城,温华街道。
嘭——
单跃灵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巨响传来,她猛地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迷蒙之间声响还在继续——是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
不知道多少次了,隔壁的人总在这个点做饭。
她无奈地倒回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接二连三的消息通知弹了出来。
【房东】下个月房租该交了。
【李嘉羽】姐姐,要是钱不够花记得和我说,毕竟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
【小钱】姐,殡仪馆那边手续差不多了,就等你有空过来。
【陌生号码】不要和弟弟闹矛盾,给弟弟道个歉,还是一家人
【清】00,明天一起一起吃午饭吗?
处理完前面几条消息,她点到了【李嘉羽】的对话框:“确实不够,先给我转一千万花花”。
【李嘉羽】:你有病?
【对方正在输入中】
单跃灵直接把人拉黑。
李嘉羽是她名义上的弟弟,父亲在外的私生子。
母亲单语缠绵病榻很久,月初还是走了。不到一周,父亲李秦苍就领了李嘉羽和他妈妈进门,笑着说:“小灵,以后你和阿姨还有弟弟要好好相处。”
单跃灵冷笑。
她之前无意间瞥见李嘉羽的身份证,上面明晃晃的出生年份只比她小六个月。
也就是说,当母亲抱着肚子憧憬着未来时,那个男人就已经风流在外,让另一个女人也喜为人母。
那个女人怯生生地看着单跃灵,小心翼翼想要谋取她的一个好脸色。
但她不想和那个女人争论,这件事里最大的错误总归是她父亲李秦苍。
但她的耐心仅限于他们不招惹她。
李嘉羽三番四次挑衅她,各种小动作她都没放在眼里。
只是那天她回家却发现自己的房间被清空,罪魁祸首递给她一把钥匙:“姐姐,你搬到楼上去吧,我想住这个房间。”
她给了李嘉羽一耳光:“这么变态?喜欢姐姐住过的房间?巴掌喜欢吗?”
原本李秦苍和那个胆小的女人一直隐蔽在厨房,一言不发,见状立刻上来护住李嘉羽。
女人小声哭泣,李秦苍勃然大怒,伸手要打单跃灵一巴掌。
这么多年,母亲苦苦维系的家庭就在她去世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彻底分崩离析。
……
单跃灵扔下手机,把头埋进枕头里。
私生子,实在令人恶心的存在。
*
翡多丽的午饭时间,餐厅里的人络绎不绝,典雅的布置充满小资情调。
越清喊了喊正在发呆愣神的单跃灵。
见单跃灵胡乱地点头,脸上是少见的憔悴,她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蛋。
她很少露出脆弱的一面,总是张扬又跳脱,眼神里都是对世界的不服气。
“你还在愁公司的事儿?再愁饭也得吃,不然身体受不了。”
单跃灵的母亲单语有个厂子,前几年转型做了自己的品牌,但单语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品牌也逐渐走下坡路,实在是回天乏力。
她大学毕业前就在厂里帮忙,母亲去世后,她就接手大刀阔斧改革。
但无奈年轻经验少,上周母亲离世,重要客户接连流失、管理层动荡、贷款被拒,各个潜藏在海面下的问题终于一一浮出水面。
紧随而来的就是资金链带不起来,投资人临时撤资、金融机构拒绝贷款等问题,要保下这个品牌都困难重重。
员工因为资金问题已经开始罢工,供应商那边也因为没有足够资金而停止生产。
……简直是一团乱麻。
她一边处理母亲的后事一边四处跑,时不时还要面对李嘉羽那个蠢货的发难,不可谓不头疼。
*
“我晚上可能要再去一趟阎家。”单跃灵用手指敲敲桌面,这是她烦恼的时候常有的动作。
“阎家……不知道阎家人怎么样。”
单跃灵点点头,不希望两个人吃饭总在聊自己的烦心事,转移了话题:“你这个项链没见过,新品?”
越清今天穿了一条v领连衣裙,胸口戴了一条短项链,三层式设计,其中点缀几颗红玛瑙。
这条项链充满个人特色,并不像越清平时的风格。
越清珍重地摸了摸项链,“这是Coldying新设计的一款,我第一眼就被击中,赶紧预定的!”
Coldying是近几年的新晋珠宝设计师,其设计风格华丽繁复,常走民族复古风,虽然比较小众,但也渐渐积累了一批粉丝。
设计师本人十分神秘,至今没有公开的照片在媒体上。
“只知道设计师是个男的”,越清拿出手机把其他珠宝作品拿给单跃灵看。
什么珍珠玛瑙翡翠的,再好看也救不了我.
单跃灵思绪不由地飘走,心里默默叹息。
*
一天都在下雨,单跃灵站在玄关处,低头,裤腿被泥泞沾湿,裤脚湿漉漉的,有点后悔在今天出门。
阎家和她小时候见到区别很大。
记忆中朴素的二层小楼如今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客厅里摆放着真皮沙发和水晶吊灯,显得格外奢华,整体金黄璀璨,两盆竹子摆在进门两侧。
阎昀和妻子李桦在客厅招待了单跃灵。
阎昀的气质淡淡的,不怒自威的模样,和李秦苍倒是有几分相似,他靠在沙发上,拿着杯茶细品。
李桦则是一副雍容模样,略微发福,白皙的手腕挂着两个金镯,全身珠光宝气。
“灵灵,阿姨和叔叔都比较忙,咱们今天长话短说啊。”李桦嘴角的笑淡淡的,有着一股令人并不舒服的温柔。
他们对单跃灵的态度明显与从前不同了,变得很粗暴又生硬,毫不掩饰的轻视与不以为意。
湿裤腿黏在脚上的感觉并不舒服,局部的湿意催生了荨麻疹,一股痒意在两条小腿的腿肚上蔓延。
最近太过辛苦劳累,体质一下子弱了下来,荨麻疹又卷土重来了。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腿,一股烦躁的感觉涌了上来。
母亲去世,原先见过的笑脸都变成了冷脸。
母亲单语曾经是单家的独生女,受尽宠爱,年少的时候义无反顾和李秦苍在一起,父母不支持无所谓、一无所有无所谓,重要的是一颗真心足够建起堡垒抵御暴雨。
但真心向来瞬息万变,柔软真心搭建的壁垒被现实轻轻推一把,就倒塌了。
“阿姨,我就是觉得好久没……”
单跃灵话没说完,就被李桦打断:“你外公外婆呢?他们也不管你吗?”
母亲去世前,外婆已经离世,现在外公也日薄西山、缠绵病榻,单家到这一代落寞了下来。
看到单跃灵没作答,李桦心里便明白几分:
“你叔叔也不是不帮你,他说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你又不要,非要把钱砸进去。”
单跃灵心里冷笑,谁不知道阎家打的算盘,他们最近打算往运动领域拓展,正要搞一个自己的品牌,刚好盯上自己这块肥肉了。
“我有一个儿子,元青,他听说也在自己创业,你们两个肯定很有共同话题的,不如你们两个聊聊看。”
从来没听过阎家还有一个儿子。
趁着李桦去喊那个儿子,阎昀接电话的片刻,单跃灵争分夺秒拿起手机搜了一下。
阎家的算盘几乎打到她脸上来。
他们既看不上如今失去母家依靠的单跃灵,又盘算着想要吞掉单语最后留下的东西,见单跃灵拒绝,又想出损招,推出一个不受欢迎的私生子结婚,把跃山变成共同财产。
单跃灵强撑的笑容放了下来。
又是私生子。
利益的交换对于单跃灵来说并不新鲜,她不喜欢但也不抗拒,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标就无所谓什么人情,毕竟人心最会落井下石。
但要刚被私生子排挤出门的她,马上通过接受另一个私生子来扬眉吐气,她有些憋屈。
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打,脚步声也随之而来。
单跃灵抬头,有些愣怔。
*
苦杏仁。
高中时读过的马尔克斯,这么久下来大部分的内容已经有些模糊,但一看到走进客厅的男人,她就想到了这三个字。
他面容白皙、神态慵懒,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尾巴,穿着斜纹绸外套,戴着细圈的手指微微拨弄着衬衫领口的一块蓝宝石。
虽然她见过不少长相出众的男性,但他气质太独特了,和那些富家子弟都不太一样。
但他眼神里潜藏的东西,和她那个私生子弟弟李嘉羽一模一样。
是不甘。
一种生猛的、随时能够飞蛾扑火的不甘心。
这让单跃灵瞬间又坠回她身处的困境之中。
“跃灵,这是我们小儿子,元青,你们可以聊聊。”李桦让保姆给两人上果盘,又添了新的茶水。
“阿姨……”
上次见面阎昀直接提出要收购跃山,这自然是单跃灵怎么也不肯同意的。
今天再来一趟,不过是希望再争取一下。
阎元青原本与李桦一起坐在单跃灵对面,李桦听到了单跃灵语言中的迟疑,推了一把阎元青。
沙发比较大,坐两个人绰绰有余,阎元青坐在了一个距离单跃灵不近不远的位置。
“你好,我是阎元青。”他微微侧头,一边对单跃灵微笑一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