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样安排来去,似乎没脾气一般。
单跃灵心沉了沉,他们的意思很明显了。
“阿姨,跃山是我妈妈留下的,我实在是不能说卖就卖,而且其他股东也不会同意我一个人做决定的…… ”
李桦淡淡道:“我们做生意这么多年了,做事情看一个缘分,你们如果能聊得来……我和叔叔肯定大力支持你的事业啊。”
缘分个屁。
从来就没听说过阎家还有个儿子,这哪冒出来的?
荨麻疹在整个小腿乱窜,痒到了极致,单跃灵终于还是忍不住隔着裤腿摸了摸,隔靴搔痒。
她忍耐得头上冒出了汗。
“元青,和人家好好聊聊,这几天顺便把元雪喊来一起吃饭吧。”李桦起身回房,留下这句话。
身旁的男人神色散漫,转着手上的素圈戒指,百无聊赖的模样。
母亲去世的哀痛、近日来受的冷脸、黏腻的裤腿、无法抑制的荨麻疹,统统都是冲动情绪的催化剂。
登堂入室的私生子,饥肠辘辘的饿狼,野心勃勃地等待猎物挣扎死去然后吞噬殆尽。
“我不会和一个私生子结婚的。”
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阎元青转动戒指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勾起笑容,眼神流转,语气却是冰凉的:
“单小姐不用着急,我们都只是绳上的蚂蚱而已。”
“你需要钱,而我,也有我需要的东西。”
*
电话铃突兀响起,单跃灵避让到一旁接听。
“你的那些垃圾我可丢了啊。”李嘉羽的声音传过来,如刀刃擦过耳朵。
不难想象他此时的样子。
“你妈生病已经花了够多钱了,医药费不用你还,只是过几天的家宴你最好别出现了,不然爸爸看到你也伤心。”
小人得志的嘴脸。
“死一边去,没空理你。”单跃灵果断地挂了电话。
她的时间紧张,每分每秒都珍贵,不能在这种人身上浪费。
相同的号码不停地打来,她把号码拉黑,目光瞥向了沙发——
阎元青一手撑着桌面,两腿交叉,淡淡的目光注视着单跃灵,表情似笑非笑。
他也有需要的东西?
可惜他越想要,她越不愿意让他得到。
“可惜我们需要的东西并不一样。”单跃灵走到沙发旁拎起包。
阎元青歪歪头:“那就看单小姐愿不愿和我在一根绳上了。”
“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想办法。”
“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何必舍近求远呢?”
阎元青慢慢靠近单跃灵,笑得漫不经心,犹如一只没心没肺的狐狸:
“我等单小姐的消息。”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一股很淡的香味如明黄色的丝带缠住两个人。
“但在那之前,单小姐照顾好自己才是。”
他随手将一样东西塞进了单跃灵的包,然后转身随意地挥挥手:“慢走。”
单跃灵翻开包——
一板氯雷他定。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腿,却看到手臂上不知不觉已经爬满了风团。
*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过敏了。
小时候她总是时不时挠着手臂和大腿,想要对妈妈说身上难受,但那些鼓包又很快地下去了,她常常呆呆地望着恢复如初的皮肤,有些不知所措。
是魔法吗?是小精灵看到自己做了坏事的惩罚吗?
直到单语发现她在抓痒,面红耳赤十分可怜的模样。
她被带到医院的诊室,有个小小的针头一直戳她的指尖,然后一张表格打了出来。
她才知道:原来我对这些东西过敏。
医生说平时要多锻炼、要加强身体素质、要多补充营养、不要碰过敏原……
小小的她心里默默回忆医生那句“这没办法治好”,惊讶地喊出声:那我得了绝症!
妈妈和医生都哭笑不得。
后来她常出现在操场、体育馆、健身房,渐渐地与荨麻疹告别。
但单语仍然会时不时问她:跃跃,最近还有没有复发呢?
而李秦苍,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觉。
现在没有人再温柔地问她这个不严重但却充满困扰的毛病了。
站在屏幕前,近几日熟悉的瘙痒又慢慢咬了上来。
她没有心思挠,拿起手机给李秦苍拨了电话。
*
“妈妈马上要火化了,你还不来吗?”
“我现在很忙,这样吧,你到时候把你妈妈带回来啊,我这还忙先不说了。”
挂了电话,她坐在休息室,静静地看着屏幕里昏暗的火化室。
单语是什么可以随便携带的东西吗?
随着指示灯亮起,猎猎声响传来,她因疲惫而模糊的双眼里似乎能看到青烟开始升起。
都说成年人火化完骨灰是三到四公斤,单语病后日渐消瘦,她的骨灰还有这么重吗?
等到视线清晰起来,朦胧中的最后一缕青烟也消散了。
单跃灵突然落下几滴泪。
眼泪落到破裂的嘴唇上,唇上有种灼烧的痛。
上下嘴唇合并又张开,她小声地嘀咕。
再见,妈妈。
单语,再见。
*
骨灰盒和她想的一样轻。
她盯着盒子上的花纹,想到单语走之前的话。
那会单语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病痛把她折磨得头发几近于无,她两颊瘦削凹陷,但是抓住单跃灵的手却很有劲。
仿佛在和死亡较劲,不愿离开。
她絮絮叨叨交代了单跃灵许多,让她照顾好自己,不要寄期望于李秦苍,要她健康、要她开心……最后小声嗫嚅了一句“跃山”。
“如果,如果可以,把‘跃山’办下去……”
这是单语唯一为自己的愿望,甚至在走之前,也只是小声的、不抱期望地说。
她轻轻回握住那双手,坚定有力地承诺。
“跃山”的情况和单语预想的一样,在她去世的这一周里断崖式下跌。
这几天单跃灵忙得几乎没停过,她四处找供应商、到处跑投资,但屡屡碰壁。
李秦苍知晓一切,却始终袖手旁观。
当初娶单语是为了单家当靠山,就连孩子都无法和自己姓,如今单语离世,单家衰落,一个外姓女儿,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
“单总,工资发下去了,员工那边是稳住了,但是如今供应商那里的钱我们也给不上,上次那批贷款申请银行又拒了…”
助理小钱的电话从早上来就没停过。
“我会想办法,先缓两天。”单跃灵揉揉眉心,粗暴地打开了氯雷他定,混着矿泉水一口咽下。
钱钱钱,哪里都需要用钱。
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那板氯雷他定的边沿,尖锐的边角扎进指腹痒痒的。
氯雷他定,可用于缓解慢性荨麻疹、瘙痒性皮肤病及其它过敏性皮肤病的症状及体征。
如果生活中慢性的疼痛也能有一片氯雷他定来解决就好了。
千丝万缕的,她想起了阎元青。
“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何必舍近求远呢。”
“我们各取所需而已。”
私生子的身份,真的那么重要吗?
单跃灵叹了口气,或许那终归是阎家的家事,她只是移情到了自己和妈妈身上。
她现在有自己的地狱要先度过。
不管阎家嘴脸如何,她能拿到钱解决燃眉之急才是最重要的。
几分钟后,阎元青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明天有时间吗?”
*
穿过几条繁忙的街道和狭窄的小巷,能看到一条繁华的小巷。
这片地区过去是危楼,近几年政府进行了修缮,打造成了一条古街,比过去热闹了许多。
走进小巷能看到一栋栋低矮的居民楼。
居民楼的墙上斑驳陆离,涂料剥落,露出灰色的水泥层。
楼栋内里半开放架构,一楼是一个巨大荒废假山,顶上一直通往六楼都是晾衣区,中午的时候各层的孩子放学,嬉笑声做饭声在整栋楼穿梭。
“你坐,你要什么我给你去拿。”阎元青扶着妹妹乌元雪,神态无奈。
乌元雪这几天感冒,有些咳嗽,她微微仰头看阎元青,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从眼角滑落,经过一块伤疤。
注意到乌元雪在看自己,阎元青别开了头。
那是小时候抱着乌元雪不小心磕到了桌角,被锐利的一个钉子划开留下的疤。
小小的他当时看到血珠冒出来,哭得比乌元雪还大声,拼命给她擦拭。
乌元雪则是很平静,还用肮脏的小手给他擦眼泪。
这道疤从此不仅落在乌元雪的额头,也落在他的心上。
乌元雪先天不足,一生下来就营养不良,婴儿期跟着母亲乌寒瑛和哥哥阎元青颠沛流离,没有得到细致的照料。
但她向来乐观活泼,小时候爱好爬山,再大一点又爱上了跑步,皮肤晒得健康漂亮,像秋天的麦田。
母亲去世后,两人相依为命。
而她的腿车祸出事后,这个两个人的小家差点倒塌。
直到几年前,阎昀带着一群人突然出现在家里,说要带阎元青回家。
两人还来不及有什么情绪,阎昀便说:我不需要这个女孩。
更何况是一个残疾的女孩。
*
阎家不需要乌元雪,可他需要妹妹。
淫雨霏霏的多年,保护妹妹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可阎元青需要钱。
治疗需要钱、生活需要钱,让妹妹体面地活下去也要钱。
回去以后经济条件自然是好了,他合计给乌元雪换个好点的房子,但在这里住了多年,她和每层的邻居都有感情了,舍不得搬走。
“你回去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就是回去吃个饭,还见了个女孩子。”
旁边的保姆王阿姨听了摇摇头:“他们就是怕食言传出去不好听,又担心你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威胁到他们大儿子。”
“他们怎么这样?”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乌元雪没忍住恼怒恼怒。
阎元青笑笑,阎家的算盘他如何不知道?
“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乌元雪急着问。
“趋炎附势。”
“你不要管他们,你要找一个喜欢的,好好地对她。”
想到明天的见面,阎元青叹了口气:“放心吧,我有我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