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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城市路灯点点,如织的车流流淌着城市特有的气息。
晚风柔柔的,单跃灵坐在车上明显心情好了不少,车里没开音乐,她自己轻轻哼着歌。
“怎么样?”阎元青问。
他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
“还行。”单跃灵一个急刹,惯性把阎元青从椅子上带起。
“你真是做什么事都这么生猛。”
单跃灵不理他,趁着等绿灯的期间掏出前面没来得及打开的信件。
来信人是她资助的一个女孩,名字叫林月,在祚县长大,今年已经初二。
这次写信也是定期来报告学习进展并且问候单跃灵。
这是她们之间的约定,一月一次,如今已经是第三年。
青春期的小孩其实很可爱,别扭又直率,会大大方方表达感谢,也会在字里行间扭捏地表达好感。
单跃灵看得嘴角忍不住带上笑容,手指摩挲信纸,忽然心里一重。
有些不对。
阎元青看到她手里的信,无意间瞥到了信封上的地址,勾勾嘴角道:
“你资助的小孩?”
单跃灵这样的人,居然能无私地去帮助一个陌生的孩子,这倒让他有些意外。
他提醒道:“你给钱就好,不要有过多联系和牵扯,这样的人其实很擅长利用别人的同情心。”
“我不觉得这样莫名其妙揣测别人是件礼貌的事”,单跃灵把信收进包里,“坐好了。”
红灯转绿。
车“嗖”地从道上冲出去。
阎元青不置可否,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轻松道:“我以为这是善意提醒。”
瞥见单跃灵嘴角嘲讽的笑容,阎元青笑笑:
“不如我猜猜信里写了什么。”
“是不是向你先表达了感激,告诉你‘跃灵姐姐,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肯定早就过不下去了’?然后告诉你自己一切都好,让你不用担心,再接着和你说最近的生活,收尾是祝福你身体健康?”
单跃灵抿抿嘴加快了车速。
一模一样。
“这只是一种信件交往的礼仪。”
单跃灵熟练地打方向盘,心里缠绕着前面浮上来的念头,同时又被阎元青的话搅得心烦。
“给导师发邮件不也是类似的格式?有什么好猜的?”
阎元青的语速很快:“感谢你的意思是告诉你自己不是不懂感恩的人,这样你提供物质条件才会更心甘情愿。”
“让你别担心是告诉你自己是个省心的人,不用你额外费心,引起你的同情。”
“告诉你最近的生活是不是有提到某些事需要用钱?但又只是一句带过?这就是这封信的核心内容。最后的祝福……”
“够了。”单跃灵打断他,神情有些不悦。
车内并没有车顶和挡风玻璃,这样的夜晚凉风吹过显得有些冷。
又一个红灯。
单跃灵拢了拢衣服,吸吸鼻子。
身旁男人的每一句似乎都在告诉她,林月是个狡猾的、阴险的、不择手段的女孩。
印象中,那是个腼腆的女孩子,瘦巴巴的,站在那里像一颗干枯的树,但偏偏最吸引人。
她身上有一种韧性,那是那群绵羊般柔软的孩子缺乏的劲,只等一个机会就势如破竹,扶摇直上。
狡猾的近义词是聪明,阴险的近义词是圆滑机灵,不择手段的近义词是坚定。
阎元青顿了顿,换了句话:“没钱的人想通过一些方式活下来无可厚非,我并非要审判他们,我只是想提醒你——”
“我欣赏这样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单跃灵偏头露出一点点笑,眼睛里倒映着街道上的夜灯,流光溢彩,“人挣扎要活下去的姿态很有力量,不是吗?”
“……抱歉,我不该说这些。”阎元青闭上眼睛靠回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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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跃灵住的地方和李家有些距离,后者毕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和她如今租的小房子不一样。
“你住这里?”阎元青皱皱眉,“怎么不住家里?”
他轻拍衣服上不小心蹭到墙而沾到的白灰。
他没有想到单跃灵——这样一个骄傲的、牙尖嘴利的人,会容忍自己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他这下终于有些确信,单跃灵确实是在李家失去倚仗了。
“体验生活。”
单跃灵站在门口脱鞋,挥挥手示意阎元青可以走了,“虽然是我自己开车回来,不知道有什么需要谢谢你的,但还是谢了。”
“你既然都有钱去帮助别人,也换个好点的地方住,不然……”阎元青看到单跃灵脖颈上又开始泛起红色风团,不由多嘴。
在一些特定的瞬间,单跃灵会让他想到乌元雪。
“不然怎样?你有没有觉得你管太宽了?从前面车上到现在,你一直在管我的闲事。”
阎元青被她的怒气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如果你不需要,那就算了。”
“提醒?我需要你的好心?”
受了一晚上的气,单跃灵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们是什么关系?认识几天的伴侣?一条船上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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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想提醒我帮助我,在饭桌上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为什么只会一动不动看着我?”单跃灵的声音猛地拔高,声音尖得有些可怖。
“我……”
“哈哈,因为阎昀在,你害怕他,毕竟你今后的生活还要依仗他,你怎么敢出风头?”
“单跃灵!”
电光火石间,阎元青猛地把单跃灵推了一把,两人一起进了屋,阎元青把门“砰”地关上,迅速落了锁。
“你什么意思?”
单跃灵几步踉跄,后背撞到柜子上,瓶瓶罐罐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阎元青正双手撑着膝盖喘气,双目微张,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
她又怒又惧,拽住阎元青的衣服正要发作,就听到门口传来“轰”的一声。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找死呢你?大晚上的瞎嚷嚷什么?你现在给我滚出来!”门口传来一道男声,间或有拳头往门上砸的声音。
门不断晃动,被砸得轰隆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塌。重重的拳头落在门上,听得人心一颤一颤的。
“不好意思啊叔,我们不说话了。”
单跃灵也有点不好意思,刚刚确实没控制好音量。
男人一边砸门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从单跃灵骂到阎元青,又骂他俩没素质大晚上乱发情。
可以说阎元青的处世之道向来是避免直接的正面冲突,从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骂架,一时间十分震撼。
“你要不要脸?”单跃灵有点恼火,趴到门边大吼,“你每天凌晨一两点做饭切菜的,想过别人死活吗?现在周末晚上的七点我和他在门口说句话怎么了?”
单跃灵自觉忍了很久,那男人每次凌晨一两点开始做饭还要连接音响播放音乐,她经常半夜被吵醒一整晚失眠。
直到这几天实在受不了了,她才在凌晨两点到他家门口敲敲门说了句“哥,能小声点不?大家都睡了。”
她说完就溜走。
但男人依旧我行我素,忍无可忍之下她让房东调解一下。
这下不知道怎么回事,男人直接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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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跃灵其实没见过隔壁的男人,但他声如洪钟,他在说话时手放在门上都能感到震动,能够猜想门外应该是个壮汉。
“你躲里面算什么?有胆子说我没胆子出来是吧?我***,别让我见到你,不然我杀了你,**养的玩意,□□你。”
一听到骂娘,单跃灵瞬间气从心口烧到头顶,直接就要旋开按钮,“别以为你是男的我就不揍你,嘴这么脏!”
阎元青眼疾手快按住她:“他手里有刀。”边说边把她往一旁拽。
“他是隔壁的吧?刚刚在门口就看见提了把菜刀过来的”
单跃灵劲大,人还在气头上,阎元青差点都没拉住她。
她一把撇开阎元青的手,眼睛瞪得滚圆的,深呼吸了几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遇见不友善的邻居要怎么办?
“把录音打开,然后报警。”阎元青说。
正要拨通报警电话,房东的声音就从外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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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坐到外边,单跃灵这才看清男人的模样。
那是一张三十多岁的脸,但却拥有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浓郁的戾气沉淀在里面。嘴角有一道伤疤拉到了下颚处,整个人看来阴沉沉的。
“你们到底怎么结仇的,这大哥看起来就不好惹。”
阎元青附在单跃灵耳边小声道,“这要是真打起来,五个我俩都不够用的,毕竟他看起来完全不要命。”
不知不觉间他俩又一次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她趁着房东去倒茶的期间简要和阎元青解释一遍。
房东端着热茶分给三个人,一一安抚。
男人的目光射了过来,如电如箭,让人全身都不舒服,“他们在我家门口吵架还有道理了?”
“什么你家门口?那是我家,你上次才真在我家门口接电话吵了半天假呢!”
单跃灵不满他的张口胡诌,反驳道。
眼见又要吵起来,警察就从电梯上来了。
房东一见警察来了,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妹子,你这就不厚道了,好好地报什么警?你让我这房子以后被人议论租不出去怎么办?”
现场气氛沉闷,沉重的氛围似乌云般笼罩着整个空间,只等待一声惊雷。
出门前,阎元青劝她最好报个警,有出警记录,之后出了什么事也方便处理。
单跃灵正要解释,阎元青突然按住她,语气柔和道:
“姐,吵架这个我们真不是故意的,这个大哥最近总是凌晨弄出很大声响,我本来想去敲门问问情况”,他把眼神转到了单跃灵身上,抿了抿嘴,有些欲言又止。
“……我老婆一直劝我算了大家都是邻居包容一点,我俩才在门口有点口角。”
他的眼神从邻居男人的身上瞥过,又突然情真意切地转向警察:
“这确实是我们不对,我们应该再包容一点的——只是,只是看到有人提着刀上门我们能不吓到吗?一直在砸门问候我们祖宗十八代,我们俩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胆子又小,真的被吓坏了”。
他说着便把手搭在单跃灵肩膀上,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他模样生得好,这会儿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更是让人心里发软,原本漂亮的黑发这会也蔫蔫的。
“是我没保护好你,”他一把搂住单跃灵,几秒钟之间眼泪就砸满了肩膀。
一旁的房东也是看傻了,怎么有男人说哭就哭呢?
单跃灵更是傻眼,温热的眼泪在肩膀晕开,脖颈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湿热呼吸,她有些不知所措。
停顿了好几秒,才磕磕巴巴接话:“没,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