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并没有摘下头盔,单跃灵有些警惕,她把小钱的手攥在掌心,示意她不要害怕。
也许是单跃灵的模样太过严肃,停滞了几秒后,男子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张黝黑的脸。
他晒得很黑,衬得牙很白,整个人攻击性不强,反而像地里刚拔出来的萝卜,带着泥土的质朴气息。
“你是不是资助林月的那个姐姐?”
“不认识,你是谁?”单跃灵想也不想就否认,在陌生的地方,不要随意应承陌生人的问话,尤其是“资助人”这种听起来就像待宰的肥羊的身份。
男子看了一眼她的手。
单跃灵手上还捏着小钱紧张地塞给她的护身符,她有些无语地塞到了裤子口袋。
“我在林月那里看过你的照片,你是来找她的?你别担心,我是她朋友,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男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继续道:“这条路这个点之后基本没什么人了,你们要么赶快进村,要么回头走,不然卡在中间晚上的话这里没有路灯,基本看不见什么。”
听起来更让人心怀警惕了。
小钱小声告诉单跃灵,这个车暂时是修补好了,两人必须尽快想办法。
单跃灵有些头疼。
她靠近男子,这才发现他年纪不大。
十几岁的模样,五官还没完全长开,带着少男特有的稚嫩,薄薄的眼皮耷拉着挡住了部分黑眼球,显出几分痞气。
像是看出了单跃灵的顾虑,他又戴上头盔轰鸣而去,留下一句“你们在这等我,马上回来。”
*
很快,单跃灵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将近一年没见,林月瘦了很多,只是那双眼睛仍然如同明星闪亮。
她敏捷地从男孩的车后座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地,然后“哒哒”地跑到单跃灵身旁。
她用一双如黑水银的眼睛瞧着单跃灵,像是很新奇似的,几次想说话又闭上了嘴。她只是欢欣地在单跃灵周围走来走去,脚步带着少女特有的调皮。
单跃灵被这样小狗似的环绕逗笑了,摸摸她的头:
“怎么不说话?”,听了这话,林月这才如同得到赞赏的小朋友,害羞地喊了声姐姐。
载来林月的男孩叫林灿宇,据林月说,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灿宇做事很周全,带来林月的时候又叫上了两个朋友拉了车过来。拉来的车是电动的三轮车,单跃灵还挺喜欢坐在后边兜风。
七八月份的天本就晒,看几人已经是大汗淋漓,灿宇便领着他们抄了近路走。
这条路格外崎岖,单跃灵颠得屁股疼,从最开始的坐着逐渐变成蹲着。
林月倒是习以为常,坐得十分安稳,看单跃灵不舒服,便和她解释:“这座山上次挖出了一些原石,现在正准备修路要运输,以后就会好走一些了。”
“这里还有矿?”单跃灵有些惊讶,按理来说,有矿的地方,不该这么贫穷。
“就这段时间发现的,好多人都被招去采矿了呢。”
单跃灵点点头,如果这里的采矿业发展起来,钱多了起来,说不定其他方面也能发展起来。
*
将近五点的时候他们终于一路颠到村口,单跃灵迅速地跳下车。
她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几乎是顺风顺水,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实际上没吃过什么大苦,来祚县也算是结结实实受了一回。
入村以后,几个小孩散开,就留下了林月,林月显然对这个场景游刃有余,联系了村委会给单跃灵等人安排了住宿。
因为路上的种种意外,他们迟了三四个小时才到,只能先选择休息休整。
晚上林月的家人盛情邀请单跃灵一行人去吃饭,饭桌上还有林月的养母和弟弟。
她的养母林燕是标准的农民,脸上沟壑纵横,因为长年劳累,背总是佝偻着,眼周全是皱纹。
吃饭时林燕尤为热情,不停给单跃灵夹菜:
“小兴,你要和跃灵姐姐多学习。”
弟弟倒是比林月小不少,林月是少女的模样,男孩则完全是小孩。
戴着个眼镜,一口一个“姐姐”。
反倒是林月异常话少,比白日里见到的还要沉默。
“叔叔呢?怎么没来吃饭”,单跃灵问。她第一次来的时林月还没被收养,直到两年前林月才被这家收养,因此她并不了解这家的情况。
“他生病了在床上呢,一会小月把饭端进去给他。”林燕讲话有些含糊,带点祚县方言的口音,单跃灵努力地辨认。
“不要紧吧?”
“没事没事,年纪大了难免的,吃菜吃菜。”
单跃灵不太喜欢别人给自己夹菜,尤其还是没有公筷,她不动声色把菜拨到一旁。
林燕絮絮叨叨讲着家里的情况,老公去年生了病,一直卧床不起,她一个人支撑整个家庭,包括儿子的学费,还有养女的生活费等。
讲到伤心处,她不自觉地音量越来越大。
单跃灵颠了一天到这里,本就有些反胃,这会耳朵被震得嗡嗡的,更是肚子里翻江倒海。
看到单跃灵的表情不太好看,她笑得小心翼翼:“我是不是太大声了?我比较粗糙,没太注意这些。”
单跃灵顾不上回复,因为她发现了一件更糟糕的事。
风扇在头顶摇摇晃晃地卷动,风扇应该是没怎么打扫,扇叶上积了不少灰,风扇一边转动,一边四处散播灰尘。
很快,单跃灵的脖子和手臂都开始爬满红包,红得有些吓人,她忍住不去挠痒,捞起一旁的包寻找。
因为担心副作用,她并没有带药的习惯,很多时候是都是硬忍过去打,但最近发作实在频繁,有些难熬。
找到了。
单跃灵捏着那板药,看着白色的小片,莫名其妙的,她想到了那个人的话。
“这样的人其实很擅长利用别人的同情心。”
身为商人,当她调动身上的感官去感受对方时,她很敏感。
包裹于倾诉之中的刻意示弱、捆绑在一起的辛劳,都让她隐隐有些不适。
*
吃过饭后,林月提出带单跃灵一起在村里四处逛逛。
林燕显然不太赞成,嘴里一直嘀嘀咕咕,但看单跃灵很快地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嘴里嘟嘟囔囔的。
林月一直都是个比较内敛的女孩,一路上几乎是单跃灵问一句答一句,好半天了,终于鼓足勇气问单跃灵:
“姐姐,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想看你,就来了。”
迷蒙的月光下,四周有蝉鸣、蛙声,淙淙溪水欢快地流淌,闪烁的繁星与月光一同照亮了蜿蜒曲折的小路。
林月感觉自己的心轻轻地飘起来了,悄悄贴了贴单跃灵,又很快分开。
她听见单跃灵问:“另一封信,是谁寄来的?”
这个问题显然让林月有些疑惑:“是陈教练呀,她说一直联系不上你,想试试和我的信一起寄看看,没想到你收到了还过来了。”
“你要见陈教练吗?我明天带你去。”
单跃灵点点头,两人又走了几步,想到晚上那顿饭,她指着远处的那条小河,对林月说:“你很像那条小溪。”
林月歪歪头,有点不解。
“平静但是暗潮汹涌,不容杂质但又包容一切。”
沉静的林月,隐忍的林月。
“我哪有……哪有那么好。”
“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林月听完沉默了好一会,轻轻点头。
*
农村的晚上安静得早,才八点多到处已经没什么人了。
回到住的地方,单跃灵有些后悔自己傍晚的时候答应得太快。
其他都可以忍受克服,毕竟她也不认床。
但这里的洗手间是整栋楼共用的,比较简陋,外面倒是还有旱厕。
林月介绍交代的时候,单跃灵暗暗想晚上少喝点水,这里哪个厕所她都不太想上。
她生活的物质环境一直都很好,单语宝贝她,一直都给她安排最好的,他们家的条件也根本用不着她吃苦。
或许是晚上吃得太混杂,她到半夜胃里实在不舒服,翻来覆去还是起来去了洗手间。
大晚上的洗手间里似乎有人,喝得烂醉的不断从里面传来呕吐的声音,单跃灵给自己打了打气往外走。
手机的手电筒照亮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她小心地迈着步子,唯恐惊扰黑夜中的巨兽。
到门口就能闻到里面隐隐传出来的味道,单跃灵扭过头先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推开门——
上锁了?
什么玩意儿?旱厕也要上锁?
单跃灵感到有些崩溃,旱厕还害怕别人偷偷来上?如果在禹城,她看都不会看一眼!
无奈之下她又在附近兜兜转转,大家熄灯早,几乎找不到一户亮着灯的人家,无奈之下单跃灵只好又回到住处,在厕所门口等待。
无聊之间,她掏出手机刷了刷。
村里信号并不强,状态圈转了半天,终于刷新。
阎元青:【明日起闭关一个月,有事可留言。】
单跃灵觉得好笑,评论一句:修行去?
想了想又给阎元青私聊发了条消息:“才刚合作,你就要跑了?”
没想到凌晨两点多,阎元青居然很快回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