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兰不由眼睛一亮,这可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得到肯定!
她不由一把抱起来高如愿,乐呵呵道:“小观音说的对!”
太后笑了开来,见到白慕兰如此亲近高如愿,颇感欣慰,她眸色微沉,心道,既然如此,那此番白氏绝不能再回到沧州那个破地方去!
于是找了个借口支开高如愿白慕兰两人,邀了白连峰入室谈话。
白连峰端坐在木案前。
慈安宫里的一线檀烧得正旺,浓郁的香味遮盖住了她身上淡淡的药味。
太后轻咳了几声。
白连峰不由投去几分担忧的目光。
“老毛病了,你不必担心。”太后摆摆手道。
“哀家找你来,是想问你,此番进京,有何打算?”
五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人改变,在经历了从云端跌落的滋味后,她不知道,今时今日的白连峰,是否还有当年为妹妹夜闯慈安宫的勇气,是否还有为菩宁一争的决心!
“一切都听圣上的决断。”白连峰缓缓道。
太后不作声,心里却微微有些失望,终究不是那个在她面前赤诚的少年了,不过她也不恼火,若是不藏起真心来,白家怕是活不到今日。
只是她不是来和他兜圈子的,眼下的的确确有一桩难办的事摆在眼前。
不知皇帝是哪根筋搭错了,今年竟然要大改相马会的赛程,那娴贵妃趁热吹了几天妖风,皇帝竟然同意她把那个侄儿韩笏带进宫来,和皇子公主们一同备赛。
这算盘都差打到她眼前来了!
韩家,真是贼心不死!
“听圣上的决断?那菩宁的婚事,想必你也没意见?”
白连峰蓦地一抬头,连声音都不稳了几分:“太后娘娘何出此言,菩宁现下才十一……”
太后饮了一口茶,淡淡道:“谁让菩宁可怜呢,早早死了爹娘的,舅舅又不在身边护着,跟前就只有我这么个老婆子在,自然,是招人眼了。”
这话说的白连峰不由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在沧州待着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菩宁的婚事,我想着她既无爹娘相看,但至少还有个远在沧州的舅舅,虽然不顶什么大用,但也总归是要知会一声的,如今你正巧入京,哀家且问你,韩家有意向圣上求娶菩宁,你意下如何?”
“韩家?”
白连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哪个韩家?”
太后拿眼睨了他一眼,怒极反笑道:“你说是哪个韩家?”
白连峰这才明白过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拳紧握,面色铁青,显然是怒到极点。
韩家竟然敢!
五年前他妻子病重,他向韩家重金求药,韩家却一改往日交好情面,闭门谢客,导致阿音不治而亡!
这样的人家,给菩宁提鞋都不配!
他手里的杯子“啪嗒”一声碎了。
太后静静地打量着他。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像是掩饰一般的道:
“怎么圣上……”
对面传来嗤笑一声。
白连峰不由抬眼,就见太后眼中满是讥讽之意。
他不由止住,是啊,如今他是什么身份,一个小小沧州参将,皇帝怎么会想要过问他的意见!
一股没由来的愤怒和无力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他原本以为好好窝在沧州一辈子不出头,就能换到菩宁和他们白家一个安稳前程。
可如今看来……
白连峰的心中有如翻江倒海,默了半响,忽然跪地抱拳道:
“太后娘娘,连峰请赐教!”
——
甘棠宫内。
“你不知道,我那时叫一个快啊,眼看着那郭武乡就要从窗户上跳下去了,我一个飞踢,直接将他踢晕过去了,然后,一刀”
白慕兰做了一个给抹脖子的动作,酷酷:
“了结了他!”
高如愿灵荟锦香不由看呆了。
等回过神来,连忙鼓掌赞叹。
白慕兰大为得意,从厅上一跃落座,大口饮下了一杯茶,颇为惋惜道:“本来可以一网打尽的,只可惜,让这个齐潭樵给跑了!”
齐橝樵!
高如愿一阵天旋地转!
前世这个人可是赫连奚麾下的一只恶鬼!
所到之处,如恶鬼临世,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因为是和梁人通婚生下来的孩子,故而面目十分肖似梁人,隐在梁人中间,毫无分别,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赫连奚早早安插他在大梁军中,成为北凉的一枚暗棋,当年的白雪原一战,就是因为他和赫连奚里应外合,临阵“叛国”,才让萧家祖孙三代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这个齐橝樵对梁人可谓是深恶痛绝,不仅对战俘实行坑杀,就是连无知小儿也不放过,甚至还喜欢看活人死斗,同伴相食,足足是个变态到极点的恶魔!
春姑怎么和他遇上了!
“他没怎么你吧?”高如愿急急问道。
白慕兰想起齐橝樵樵的那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不屑道:
“他?能怎么着我?我一个拳头就能将他胸骨震碎!”
高如愿有点懵,这……这是她脑海里的那个齐橝樵吗?
但不管怎么样,以她前世的听闻,这个齐橝樵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春姑可不能再和他有什么纠缠了!
“你就别管这个人了!朝廷里会派人去追的。”
白慕兰有点不情愿。
这人是从她手里逃的,她怎么着也想再把他抓回来。
更何况,她觉得这个人……
“哎呀!我和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高如愿不由有些着急。
白慕兰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高如愿眼里的担忧,点了点头。
高如愿不相信般地勾起她的小拇指,道:“拉勾了,不许食言!”
白慕兰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立刻应答,她想起了自己随身带着的一本小册子。
这小册子是无意间落到她手里的,巴掌般大小,薄薄的纸张,上面记录还都是些她看不懂的文字。
但这本小册子似乎对齐橝樵很重要,不然,他也不会一路从锦州跟她跟到京城。
这一路她俩就像是猫抓耗子一般,她拿着着小册子,吊着他,捉弄他,倒是给乏味的旅途添了不少兴致,只是,到了京城之后,他整个人就像是消失一样,了无声息……
不过!
白慕兰嘴角勾起一抹捉弄的笑来。
有这个小册子在手,不怕他不找上门来!
她对上高如愿那双充满着恳求意味的大眼睛,将拇指印在她的拇指上,心里默默有些抱歉。
要是他自己找上门来,也不能算是食言吧!
她又说了些边关趣事将这话头揭了过去。
可经历过这一遭,两个人的心思却都被搅得有些乱。
高如愿一方面本就还在担心太子这边的事情怎么了结,一方面又惊闻春姑竟然和齐橝樵有了过节!
她实在是心乱如麻。
要不,雇个人将他们都杀了吧!
白慕兰则是还在惦记着这个齐橝樵到底躲哪去了?
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忽然,不约而同问道:
“哎!你说这京城有没有什么地方是那种能打听各路消息的地方?”
“哎!你说这京城有没有什么地方是那种能人异士多的地方?”
两只眼睛大眼瞪小眼。
互相都露出了一个“你问我?”的表情来。
就在这时,锦香端了一碟切好的蜜瓜上来,笑盈盈接话道:“那自然是在鬼市呀!”
“你怎么知道?”
两道声音又是同时响起。
锦香不由笑眯了眼,道:“自然是在话本子上看来的!奴婢没入宫之前可爱看这些武侠志怪小说咧,里面就说这鬼市啊,是高手云集,消息最为发达之处哩!”
“唉!”
白慕兰不由泄气一声。
高如愿听了,面上不显,却是美眸微垂,手里的帕子微微攥紧。
是啊!
她怎么忘记了京城里还有个鬼市呢!
前世她在摄政的时候,曾经让春姑处理一些不好沾手的事情,春姑便是寻到了这鬼市,将事情办的是干干净净。
这鬼市,向来是只认钱不认人。
而如今,她恰巧有的只是钱。
终于卸下了心头大患,高如愿整个人都轻快许多。
她不由抬眼睨了一下还在懊恼的白慕兰一眼,眉眼微微一弯,淡淡饮下一口茶。
叫你别动歪心思还动!
偏不告诉你。
日头渐渐西沉,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刻。
白连峰如今终究只是一个外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宿宫中的,高如愿不愿意舅舅招惹闲话,纵使心里再不舍,也只能让白慕兰出宫。
白连峰看着两人依依不舍的模样,心里头的决断更加肯定了。
太后娘娘说的对,与其任人宰割,不如主动出击。
只要这次的计划能成,他一定能给菩宁和女儿一个安稳的不受任何人牵制的未来。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宫门。
白慕兰敏锐地发现了父亲的沉默。
她不由开口问道:“阿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白连峰默了半响,问道:“慕兰,你可愿留在宫中?”
——
“您老人家这一棋下可真是妙啊!”
“若是能将白家女儿留在宫中,不仅能够让白连峰死心塌地地为咱们办事,还能让皇帝打消对他的疑心,真是一举两得啊!”
邓嬷嬷不由赞叹道。
太后揉了揉眉心,疲惫道:“什么妙不妙的,不过是趁着还活着,将有些事情办妥罢了,这儿女债,是前世做的孽,今生已然这般了,来世不如剃了头做姑子去,也好过如今生这般,各个都来讨债。”
邓嬷嬷不由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这都是人心撺掇出来的坏事。
这韩家为什么偏偏揪着菩宁公主不放,不过是眼红太后娘娘当年许给菩宁公主的天价嫁妆罢了。
当年菩宁公主原是定下了一门娃娃亲的,是承恩伯府的三公子,只是,后来先皇后,先帝,小皇子相继去世,宫里都传言是菩宁公主克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兄弟。
承恩伯府听信了谣言,不惜将先祖赐给他们的承恩诏拿出来,愣是要求皇帝退婚。
太后娘娘大为震怒,当即就宣布,自己死后,名下的所有财产以后都会留给公主做陪嫁。
这些京城里的数以万计的田产铺子啊,倒是还不算什么,可就是太后娘娘母家,金陵王氏的那座矿山,可真真是叫人谗红了人眼啊。
这个消息一出来,一时间,世家前来求娶公主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太后不堪其扰,才立下个规矩,说要等到公主十一岁之后再行议亲。
这不公主才过了十一岁的生辰。
韩家就眼巴巴的送上来了。
这样的心急,也不怪太后动气!
她垂眼看了看病容倦怠的太后,默默将药送到太后嘴边。
太后别过了头,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是烦躁的很!
她哪里不知道韩家既然敢这么舔着脸来求娶菩宁,不是因为背地得到了皇帝的默许?
自己养的小畜生,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
既想要白连峰的忠心骁勇,又怕他生出二心来。
这正打着瞌睡呢,韩家就递了枕头过来。
将菩宁嫁给韩家。
对于皇帝来说,可谓是两全其美的事。
一来呢,可以亲上加亲,将菩宁牢牢拴在京中,也可借此彻底将白连峰收为己用。
这二来呢,这几年来北边一直乱糟糟的,皇帝本就担心萧氏一族独秀于林,自然不肯再让萧家沾手北边的事务,可又苦于朝廷之中武将凋敝,唯一可堪此任的便只有白连峰了。
她不由冷哼一声。
怕是菩宁上午刚和韩家定亲,下午白连峰就要被提拔为北都护了。
若这韩家是什么好人家,她倒也认了。
只是这韩家原本是一介小小药商,如今一跃成为大梁第一皇商,起家之路虽然和白连峰如出一辙,是仗了姻亲的势,但这之后走的路数却不可同白连峰这样忠义之辈相提并论。
太后想起这些年韩家做的那些偷鸡摸狗,狗仗人势,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胸中就一阵气涌。
她猛地一阵咳嗽,痰中竟然带了不少血丝。
邓嬷嬷面上一痛,连忙抚了抚太后的背,劝慰道:“太后娘娘,您老人家就别担心了,既然白家已经答应这件事,就是为着菩宁,他也会给您办妥当的!”
太后摇了摇头,沙哑道:“哀家不是担心白家,哀家是想怎么就生了这个一个孽种!”
怎么就养出个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把自己的侄女当作物件一样摆弄!
“哼!”太后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她恨恨道:“他以为家养的狗不咬人,可是,正是这自家养的狗,咬起来才要命哩!”
韩家若真只为求财?
那封信也不会落到她的手上。
皇帝既然拿出算盘来了,也要打得响才行!
——
白慕兰看着父亲手里那份似有千斤的信件。
伸手接了过来。
“我愿意”她郑重道。
即使是一辈子不能上战场做大将军,在宫中磋磨到老。
她也愿意。
只要她能够守护好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白连峰目光隐有水色,连连道了几声好。
“每月十五,京中鬼市大开,过几日,你就去此地探一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