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法子虽然简单粗暴。
但贵在大道至简。
牺牲裴氏一族,保全一个太子。
这的确符合帝王之家的做法。
裴家的这个小子必须死。
但不能这么白死。
她要祸水东引。
将这一笔仇算到高玉炀的身上。
高如愿发觉到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
她没有想她会因为即将到来的风雨而感到微微兴奋。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殿下,你是天生的野心家,怎么就舍得只躲在珠帘之后呢?”
声音散去,是赫连奚那张带着玩味的脸。
她想起他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和她一起斜靠在美人榻上。
一张巨大的万里江山图的屏风将屋子隔成两个世界。
屏风外正站着数十位大臣们正在因为西戎的突然进犯急得火急火燎。
屏风内是赫连奚的耳鬓厮磨。
西戎突然进犯北境。
平西候战死,西戎一举拿下五座城池,直逼燕山。
朝中无人敢应战。
她急如热锅蚂蚁。
偏偏屏风外的大臣们不约而同都推荐起一个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高如愿脸色铁青,这些大臣们怕是做梦也想不到!
此时这个本应该在漠北镇守边关的人,此时就在她的身边吧!
若不是朝中像他们这种无能之辈太多,她又怎么会沦落到……
高如愿微微攥紧了拳头。
忽然,耳边一阵温热,只见那人低笑着,嘴唇抵住她的耳朵,轻轻咬住:
“求我”
野性的气她的脸上。
她的脸红的像鸽血石一样。
求他?
又要用那种方式?
她偏不!
她不动声色地撇过去。
指尖轻敲着美人榻。
赫连奚没了兴致,松懈了身子,地躺了下去。他本就身形颀长,这样一来,大半个身子都在外头。为了不掉下去,连手指都要隐隐用力扣住榻沿。
高如愿很是不解他的这种迷惑行径,讲了几次,他都充耳不闻,索性就不管他了。
他单手支着脸庞,慵懒地看着她眉头紧缩,一双眸子带了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高如愿气结,不想理会他,只在脑海里飞快挑选合适的名单。
她眉头紧皱,过了一会,忽然,整个人舒展开来,轻启朱唇,缓缓道出了一个名字。
屏风外的人不由精神一振。
就连屏风内的赫连奚闻言都微微一愣,面色霎时冷了下来。
等诸臣散去,他才压着她,掐着她的腰肢,贴着她的脸,像是泄愤一般阴阳怪气,说了这句话。
之后更是……
高如愿赶紧一拍脑袋。
将脑子里的旖旎画面给拍散。
她只是在拉太子一把罢了,她这辈子才不要重蹈覆辙!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脸上烧的厉害。
待最磨人的悸动散去,她发现一个更要命的事。
计划很完美,但具体怎么实施?
要知道她此时可不是那个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长公主了!
她的身边甚至连个影卫都没有!
何谈去狱里杀人?
第一次的,高如愿感到重生带来的不便。
困意袭来,她带着满脑子的疑虑,沉沉入睡。
第二日早上。
高如愿一醒来就见到太后娘娘坐在床头,满脸是笑的看着她。
“菩宁,哀家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高如愿一脸困惑,揉了揉眼。
“你舅舅平了锦州匪乱,立了大功一件,你皇伯父特意许了他进宫来觐见呢,等你皇伯父和你舅舅说完了话,你舅舅啊,一定会来看你的!”
高如愿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舅舅要来了!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憋不住了。
上一辈子她和舅舅之间的相处算不上有多亲近,在自己被推出去和亲的时候,她也曾怨恨舅舅的不作为,但却忘记了他的舅舅原本是掌管宫廷四十万禁军的大统领,却为了能够让她在宫中不受任何利益牵扯,好好活下去,自请去沧州那个蛮荒之地戍边,一去就是十年。而后更是在营救她回国的过程中身先士卒,被利箭刺瞎一只眼睛,在摄政之初,也是他不遗余力地帮助她稳固地位,甚至积劳成疾,四十二岁就早早逝去!
上辈子舅舅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她甚至一句“谢”字都没说出口,舅舅就离她而去了。
一想到这儿,高如愿泪如珠断。
她哭的抽抽嗒嗒的,引得太后心肝儿宝贝儿直叫。
太后搂着高如愿的身体,心里却是十分的难受。
没有人会比她还要了解菩宁舅舅的为人。
当初若不是看在这个青年一心为妹妹的幸福争取的模样上,她是不会那么快就答应做他们之间的说客的。
只是后来,皇帝忌惮他执掌禁军大权,为了一己之私,将他逼出京城,戍守沧州,那地方,她早有耳闻,是京城官场里的“冷宫”,因为四面绕山,民风闭塞,山匪集聚,十任州府就有九任死在了任上。
皇帝这是在杀人诛心啊!
可是这个白连峰,非但没有死在沧州,反而在沧州站稳了脚跟,倒让她更加刮目相看了!
如今又立了大功一件,或许可以趁机将他留在京中,假以时日,若是她死了,菩宁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祖孙两人都各有各的心事,一直白连峰真的前来问安的时候,眉头才微微舒展开来。
高如愿心突突跳,踮着脚尖往门口张望着。
不知为何。
那脚步声越近,她反而更有些情怯。
门帘掀开,一个皮肤黝黑,身形魁梧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目光直直看向了房间内的高如愿。
他刚毅的面容微微松动,眼睛里渐渐起了水色。
却是一低头,向太后磕头问安。
太后连忙请他起来。
高如愿鼻头发酸,想抱住舅舅大哭一场,又怕太后多想,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到太后将她推了推。
她才趔趄到白连峰的跟前,盈盈一拜,哽咽道:“舅舅”
白连峰却是先忍不住,眼眶涌出两行泪来,一把抱住了高如愿,道:“都长这么大了,先前见你,还是这么小小一个呢!”
他抬起手比划着,擦了擦脸,又跪了下去,像太后磕了三个头,道:“多谢太后娘娘照拂菩宁,连峰来生必结草衔环以报!”
太后也微微有些动容,想到他如今被压在沧州五年,连两鬓都斑白不少,添了不少风霜之意,不由叹息一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还不快快请起。”
她知道白连峰和世上的很多男子都不同,是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人,但更难能可贵的是同他既不迂腐也不保守,就像当初他为着妹妹的婚事,他从来没有劝说他的妹妹放弃这段感情,也从不贬低他们白家,在和皇家如天堑一般的鸿沟面前,他并不妄自菲薄,而是投身行伍,默默用军功,替自己妹妹挣得几分希望。
白连峰一起来,目光却是怎么也舍不得离开高如愿。
他不禁有些眼眶湿润,上一次相见还是在五年前,那时候小小的娃娃已经长成如今的小少女了。
她的眉眼和妹妹是那么相似。
脸颊虽然红润有气,可身子却是那么的单薄。
也不知是不是前不久的那场怪病还没好。
白连峰一想到这儿,不由眸光微暗。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只见几个宫人拿着竹竿拍打屋顶上面不停大叫。
白连峰如一阵疾风似的闪了出去
高如愿和太后赶紧也跟着出去。
就见那屋顶上有一个红裙如烈火一般的少女在竹竿的敲打之间灵活跳动。
那身形怎么看都有股熟悉的感觉……
高如愿一个激动,即刻冲到庭院里。
那红衣少女听见动静,一个眸光一扫,不由眼前一亮,一个利落翻身,从屋顶上直接翻到庭院里,美目一弯,朝高如愿笑道:
“找到了!”
春姑阿姐!真的是她!
她怎么来了!
高如愿高兴的都想跳起来。
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春姑!
她还以为,若是这辈子不去和亲,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
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庭院里的少女。
众人却是一阵惊慌失措。
白连峰不由怒喝一声:
“放肆,你当宫中是什么地方,演武场吗!”
“宫里实在太大了,我找不到妹妹嘛!”
红裙少女拿眼睛直瞟高如愿,好不委屈。
白连峰不好发作,只好道:
“入宫前是怎么教你的!还不快快给太后,公主行礼!”
那红裙少女不由吐了吐舌,手脚并用,行了一个十分笨拙的礼,乖巧道: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由转向高如愿俏皮一笑道:“公主妹妹万安。”
太后微笑着点点头,眼神慈爱,毫无责备之意,笑道:
“哀家听说魏朝的时候有个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我看啊,如今你们白家,也要出个白木兰了!”
“咦!太后娘娘,你怎么知道我叫白慕兰?”
白慕兰瞪大了双眼,很是好奇。
太后也被这样的巧合给惊到了,随即哈哈一笑:
“看来哀家以后也可以去司天监领一份差事了!”
白慕兰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是引得太后大笑不止。
“小女无状,哪里能和花大将军这样的女中豪杰相比?太后说笑了。”
“为何不可,陛下刚刚还夸我有大将之风?”
高如愿闻言惊讶极了!
她的春姑阿姐也太厉害了吧!
竟然还想做女将军!
她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下来。
那前世呢?
前世她的春姑阿姐,也有这样的梦想吗?
为何她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是因为她所以放弃了吗?
高如愿默默低下了头。
太后的笑容微微淡了些,这样的细小的变化,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绝无可能发觉,但是白慕兰何其敏锐,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她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她不是第一次接收到这样的讯息。
难道她真的是异想天开吗?
太后微微沉默着,想起密信里写得这位白家小姑娘勇战叛匪头领郭武乡的事迹,那可真真叫个巾帼不让须眉!
那锦州原本北边的一个弹丸之地,被叛匪郭武乡占领了一年有余,朝廷几次攻打不下,只好暂时搁浅此事,不成想最近这几个月,这郭武乡竟然散播起帝位不正的谣言来,意欲起兵勤王,皇帝大怒,下令调集附近的几个州府镇压,却连连吃了好几个败战,听说请援的折子都上了好几道。
可没想到前头皇帝刚批了请援的折子,紧接着锦州大捷,郭武乡被俘,白练峰亲押入京请求面圣的折子也递了上来,一时间,倒让皇帝是悲喜交加,半响说不出来话来。
此次锦州大捷,这第一功臣可就是白连峰的这个女儿,要不是她直接夜潜入城,一刀斩下了在花楼寻欢作乐的郭武乡的头颅,又将此举嫁祸给一直想要夺权二当家齐橝樵身上,引起内讧,趁乱来了个浑水摸鱼,将叛匪击得是落花流水,抱头鼠窜,锦州之患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决。
太后欣赏的目光看向白慕兰,心里隐隐可惜她只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儿,何尝不能封侯拜将?她不由又有点怨起白连峰的痴心来,发妻亡故之后,竟然不再续弦,膝下就只这么给小女儿在,若是有个一子半儿,不仅能够支撑门庭,就是菩宁的日后,也有个母族的兄长可倚仗些!
唉!可又能怨谁呢?
先帝不也是个痴情种么?
太后的目光不由黯淡了许多,世间男子的痴心何其难得?
可偏偏和帝王之家沾染上,这痴心是万万要不得!
正当白慕兰心灰意冷之际。
忽然听见如百灵鸟一般好听的声音嘹亮道:
“可以的!春姑阿姐可以做大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