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没有再说话，想反复让茶水滑过舌尖，尝出些特别的滋味。

    很遗憾，直到方觉夏端着一杯红汤水过来，他嘴里仍是只有苦涩味。

    “好苦，不想喝了。”他放下杯子，对把那杯红汤水放在他面前的方觉夏道。

    “那尝尝这个吧，滇红。是红茶类的。”

    他半信半疑，拿起那杯红茶，尝了一口。没有其他味道，可能味觉已被苦涩麻痹。

    连雨再喝一口。这次仔细回味，口腔里有些发酸。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味道了。

    “我喝不下了，你喝吧。”他把杯子递给方觉夏。

    谁曾想方觉夏接过后直接把茶水倒在那个空杯子里，把杯口放在连雨鼻尖。

    “闻闻。”

    连雨：？

    除了茶味，还能有什么其他味道吗？

    见连雨没有动作，他拿起杯子先自己闻了起来。

    “什么味道？”连雨问他。

    “你闻了就会知道。”

    “好吧，你给我。”连雨伸手打算接过。

    方觉夏没放到他手中，而是直接递到他鼻尖，“闻。”

    连雨仔细嗅了嗅，没想到在一片茶味中闻到一丝香甜。像是糖画推车前的那个味道，很甜很甜。

    这瞬间让他想起那年夏天方觉夏请他吃的糖画兔子，他便忍不住又深闻这个杯口几下。

    在方觉夏觉得连雨闻茶味要上瘾之际，他把杯子拿开了。

    连雨偏头看他，似乎有些不愉悦。

    “什么时候出发？”他问，接着又说了一句：“我想吃糖画了。”

    “随时可以。”方觉夏放下手中的空杯子，端起那杯红茶喝了起来。

    他只喝了几口，就皱着眉放下杯子，“下次味道这么酸，记得给我说。”

    “我还以为这是特色呢。”

    “下回给你泡个好点的。这次的，放的时候应该没放好，有些变质了。”他站起身，“好了，去换衣服吧。”

    连雨“哦”了一声，走向主卧。

    方觉夏贤惠地收拾茶几。

    等连雨走进卧室时才反应过来，这是方觉夏家，他昨天才来。他退出卧室。

    方觉夏看着他还是那身衣服，问道：“没找到衣服吗？卧室衣柜里有的。”

    “你是不是忘了……”

    方觉夏突然走过来，把手平放在他头顶，划了划。

    “你身高和之前没差多少，衣柜里有你能穿的尺码。”说完还捏了一下他的脸。

    连雨大脑宕机一秒。一时不知该是生气那句“身高和之前没差多少”，还是该害羞这个暧昧的动作。

    他拍掉方觉夏的手，转身走去卧室，打开衣柜后真看到一边有明显小一点的衣服，还是四季款式都有的。他脸红一阵。

    不过在换衣服的那刻，也没有什么害羞不害羞的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方觉夏带着连雨下楼去地下停车场。

    这里没什么人，光线也不是很好，几近昏暗。

    出了电梯后，连雨就抓住他的手。

    虽然心里很高兴他能主动拉自己的手，但对于地下停车场这阴暗的环境，还不至于让人这么害怕。

    他问连雨：“什么时候怕黑了？”

    这人以前可是能在晚上偷偷来找他的。不论外面的街道，就只说连雨家那一片，可没比停车场好多少。

    连雨没有说话，只是抓着他的手慢慢地跟着。

    没有得到答复，方觉夏直接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往自己的车走去。

    “报地址。”上车后，方觉夏开门见山道。

    连雨想了想：“好像是……清宁街那边。”

    不知为何，他觉得方觉夏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车子驶出停车场，来到外面后，连雨惬意地呼吸着拂过他脸上的风。

    清宁街区有些偏远，但这已经是连雨租得最值的房子了。离兼职地点近，离市中心又不是太远。而且，比亭汕那边好多了。

    方觉夏没有直接开过去，而是先把车停在一个公共停车场。他知道那里的街道会有多挤，为避免开进去后出来要绕一大段路。

    他们走了好几条街，又走到地下，在一个路口停下。连雨摸出钥匙开门。

    方觉夏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你倒是选了一个好位置。临街的，其实可以做点生意。对了，你花了多少钱？”

    “1000，一个月，包水电。”

    方觉夏咂舌，“联系一下房东吧，说你要退房。我去买点东西。”

    他仔细看了看屋里的陈设，生活在黎江这么多年，他是知道这里房租价格的。虽然连雨租的这间房只是接近一个六人寝的大小，但包水电、独立卫生间1000块钱每个月，在黎江这个地方真的很便宜了。

    这房东可真是位善人，方觉夏心想。他必须得好好感谢一番。

    临时没什么可买的，茶叶他又不随身携带，只好买两条烟，一瓶酒，想了想又添了一提牛奶。

    房东在接到连雨电话时，说会尽快赶过来。没问连雨为什么要搬走不住了。

    等她到门口时，看到在门口站着的方觉夏有些不确定地摸出钥匙。谁知方觉夏递给他一个大袋子，和一提牛奶。

    她没接。

    “我是来带连雨走的。这些日子很感谢你对他的照顾。”

    房东似想起什么，她接过方觉夏给的东西，随后以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道：“好好对他。”

    “我会的。”

    话音刚落，门再次被打开。连雨从里面出来，看到房东后亲切地上前抱住她。

    那夜连雨的话如今又重新在她耳边回荡：“我就是想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幸运点，我会幸福地搬离这里；不幸点，我哭着离开这里；又或者，什么奇迹都没发生，我遗憾地离去。”

    很显然，连雨现在是幸福地搬离这里。

    方觉夏没有出声打扰。他自觉去提起连雨的行李包，很轻，想来连雨也没多少东西。

    等得差不多了，他出声将悲伤拉回现实。

    “走了，连雨。以后还能回来看看的。”

    最后，连雨向房东挥手告别，说谢谢她这些日子的照顾，遇见她也是很幸运的。

    想到逛街会有多累，方觉夏就先打算带连雨去买些自己喜欢的衣服，再去附近的地方玩。

    去了这附近的商场，连雨当够了衣架子。他疲惫地倒在车里，没了玩的欲望，开口对车外站着的方觉夏发布命令：“方觉夏，你给我买一个糖画过来吧。”

    “要什么样子的？”

    “兔子的吧。”

    “好。”

    回来时方觉夏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没想到竟然这么晚了。

    “直接回去吧。”

    连雨接过兔子，听到他说的，点点头后开始低头吃那个糖画。

    虽然这六年他经常遇到卖糖画的小推车，并且自己也买过。糖画师傅便问他为什么喜欢兔子。

    这个时候他都会闭口不言，默默看着师傅画好。等回到家，自己慢慢地吃，但有时候吃着吃着就哭了。

    吃了一会儿，他突然喊：“方觉夏。”

    “我在。”

    坐在驾驶室的方觉夏回头。

    “你吃吧。”

    方觉夏没说什么，笑着接过：“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连雨没有搭理他，坐回到位置上拿起水喝了起来，还时不时看向窗外。

    方觉夏透过后视镜看他，本想说什么的，却还是没说，努力像当年一样默默吃完。

    在他吃完后连雨将水递给他，又伸手把棍子拿出去扔了。

    看着那人的背影，方觉夏脑子里有种恍惚感：那就是他们没有分开过六年。

    连雨上车后，方觉夏驱车回到小区。

    连雨的脚一步踏在一个方格地板砖上。

    他有些惆怅地问旁边的方觉夏：“如果我们不会再遇见，你会忘了这六年，然后像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结婚生子么？”

    方觉夏停住脚步，连雨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看着连雨那双眼睛，坚定地说：“不会。没有如果，我们一定会再遇见。”

    连雨现在耳边全是方觉夏的话：“因为我还会回到亭汕，找你。”

    “可如果你回到亭汕，看到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呢？”

    “那么我会假装遗忘，只当自己成了其他人。和他们一样，在生命长河中按照前人的痕迹去生活。”

    那将会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以追求者的目光去看连雨。

    “还好，还好我选择来黎江生活一段时间。”连雨自己都在庆幸。

    “嗯。”

    他们笑着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

    等会儿，就会到家。

    可能是今天逛得太累了，回到家后连雨吃过饭就在沙发上坐着坐着睡着了。

    方觉夏走出书房时，看到沙发的连雨，嘴唇不自觉上扬。

    他只好过去把连雨抱到卧室床上去，又抽出他手中握着的旧手机。没有开机，却被他握在手中握了很久。

    看着这幕，他眸光深沉：连雨握着手机的这段时间都在想什么？

    方觉夏给他掖好被子，拿着这部六年前的产物，在床边坐了很久。最终他还是决定打开看看。

    看到屏锁时他愣了一下，也只是打着试试看的心输入原来的那个。没想到竟还是原来那个。

    里面的软件并不多，Q·Q还静静躺在那里面。他的指头在上面停顿一下，却打开了旁边的相册。

    里面竟然有他单独的照片，但他当年并没有让连雨单独给他拍过照。那只有这种情况了——连雨是偷偷拍的，有几张是8月22日的，那天他们出去玩，难怪连雨落在后面好几次。

    再往前翻翻，还有时间更早的，在6月份。应该是某天下午放学路上拍的。

    退出后他点开两人的合照。

    他记得，那天是连雨的生日，他们一起出去玩。在摩天轮顶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内心。

    又翻看了其他的照片，只是聊天记录，而且还都是连雨单方面发的。

    他点开最上面的那张聊天截图，看到聊天界面背景愣了下，随后才移向上面的文字内容。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这行字很小，但还是能让方觉夏一眼就看到。他点开图片，看到左上角自己的名字后，眼神变得落寞，笑意也不在脸上。

    他随意翻看了几张聊天截图，便退出相册，点开Q·Q，才发觉没连网。他快速操作，连上家里的Wifi，再次点开Q·Q。

    这个夜晚甚至比得上那两千多个夜晚，难过不比以前轻。

    他从未想过，有人比他还要更想念一个人——连雨比方觉夏爱他还要更爱方觉夏。

    最近的一条消息，是在两天前。那时候，他们还没重逢。

    连雨：在黎江生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遇到你。这边消费比亭汕高了好多，兼职赚的钱都快不够生活了。

    连雨：方觉夏，你的心思好难猜啊。

    他现在心里有些难受，直接关了手机，抬头看着床上已睡着的连雨。

    随后缓缓站起身，走过去，对着睡梦中的人落下一个看不见的唇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触感让连雨觉得脸有些痒，他伸手拂了拂脸庞，却被方觉夏一把抓住手腕。力道很轻，至少不会弄疼也不会弄醒他。

    不过连雨和许久之前一样乖，被抓住手腕后就没再乱动。

    发觉这人的手有些冰，他便放下手机，双手握住连雨的手。感到温度渐渐上来后他将连雨的手放进被子里，起身拿着手机走出卧室。

    想起昨夜那通电话，方觉夏又打开手机，发现这人的置顶联系人以及信息置顶栏里的内容。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心可以这么悲痛难受。

    他真觉得，六年前那天晚上的自己是个混蛋，此时想起来是真想给自己一巴掌。但想起方伟那张脸。

    这人是自己的父亲，曾经好歹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如果他不那样做后面方伟会对连雨做什么，他不敢想。

    心难受一阵子就好了，要是让连雨这个人再次受到排挤，影响到生活和心理健康，那就不太好了。

    手机太过老旧，电量消耗得很快。方觉夏想给它充电，于是跑去客厅沙发上在连雨帆布包里翻找。但是里面没有充电器，只有一把伞、一个空水瓶以及一包小的卫生纸。

    如果手机没有落水，那一百五十块钱大概就是连雨这两天的伙食费了。

    现在已经入秋，是他们的离别，亦是他们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