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齐修拿着包子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又看到了Amoy已经等在了她的工位上，比起之前，Amoy身上少了许多茶里茶气，反倒看上去有点炸毛。这对于已经彻底进入“要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状态的齐修来说是难得的乐子，她已经知道对方来意如何，于是极力控制住大笑的冲动，尽量保持职业化的微笑迎接即将到来的场面。

    “Amoy，这么早。”

    “Rich，这个合同不能这样，你把合同细节都删了算怎么回事啊？你让我跟客户怎么沟通？这笔合作要是因为这个黄了你付得起责任吗？”

    “你在说什么，现在的合同是我根据老板的指示调整的，所有内容都跟老板同步过了，老板非常满意。”

    “你不能光说老板满意啊，老板是满意了，客户那边怎么办？我怎么跟客户交待？”

    “据我所知，作为本司员工，不是客户给你发工资而是老板给你发工资。你首先要考虑的应该是跟老板交待不跟客户交待。我跟老板已经核实过了，他跟客户谈的条件就是这样的，我们赞助，客户回购，非常简单，合同内容没有问题。”

    “可客户回购是有条件的啊！你把合作细节都删了，不就成了人家无条件回购了吗，这客户能干么？”

    “哦？回购还有条件？这个条件老板知道吗？”

    “怎么可能没有条件，这条件那么复杂能跟老板说明白吗？我们是经手人你按我们需求处理就行了啊！”

    “对不起，我从老板那得到的信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老板自己谈的时候对方也没说有什么回购条件，所以现在我这边合同只能这么出，你如果觉得有问题可以先去跟老板说清楚到底什么条件，我按老板的指示办事。”

    “你行，你以为这事没你就不行了是吗？你不干自然有别人干，还有，你等着我要去投诉你！这事儿没完！”

    “请。”

    齐修能整这么一出，还是上次跟丹增次仁聊完之后突然找到的灵感，关于那份漏洞百出，挖坑无限的合同，丹增次仁的一句灵魂拷问让她一瞬间完成了针对老板的换位思考——老板以为的合同应该是怎样的，那合同就应该是怎样的，谁对此有不同意见，谁就自己去跟老板解释。

    于是一切变得豁然开朗，她只保留了老板认知里的合作内容，其他所有细节条款直接一口气删了个干干净净，所以合作条款部分的内容现在只剩下了两句话：一是她们公司为该项目提供价值300万元的赞助产品；另一句是今年10月15日项目完全结束前，对方从她们公司回购总额300万人民币的产品。

    这两个条款是有依据的，因为对方老板当初忽悠齐修的老板时说的就是，他们赞助300万的货，回头他在安排活动这边去他们公司额外采买300万的货，这样一边拿到了赞助，另一边就当打折卖了一批货，谁都不吃亏。齐修的老板当时听上去觉得这笔买卖稳赚不亏，所以对这个合作很支持，爽快答应了下来。

    但实际对方发来的合同条款里，对于整个合作的流程和细节以及最关键的回购条款设置了非常多环环相扣的前置条件，他们的如意算盘是，既然已经搞定了James，齐修的老板又不可能仔细阅读那么长的细节条款——他想看大概率也看不懂——只要自己这边使劲催一催时间，James那边再给负责审合同的法务施一施压，跟老板投诉下面人办事没效率，赶紧把合同签了事儿就成了。

    其实合作方也不是一点不回购，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尽管通过赞助的形式已经发放了一部分产品，但多数活动参与者或多或少都会自发购买一些相关产品备用，到时候统计一下汇总给齐修他们公司就行，如果数目达不到，就找些合同上的前置条件背锅。反正关于回购口径的统计是James那边做，老板也不会自己去一笔笔查这个账。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齐修居然能玩出这么一手斗转星移，用这种大道至简的方式，把解释条款的任务变魔术般地踢给了对方。现在不是身为法务的她需要去跟老板解释，为什么这里面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条款不应该有，而是那些想把有猫腻的合作细节加进去的人，需要想办法去跟老板解释，为什么要增加这些复杂的条款和约束条件进到合同里。

    最让齐修觉得好笑的一点是，老板觉得她改完的合同很好，简单直白一看就懂，还非常罕见地夸奖了齐修办事利索，又简单，又高效，以后都这么干。

    打发走了Amoy，齐修心情非常舒畅，拿起包子咬了一口，拿开水沏了一杯绿茶，还自言自语了一句，“泡绿茶，就得用开水烫它……”喝着茶水吃完包子，齐修非常开心地给次仁发了一条信息“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

    至于那边需要跟客户对接的Amoy，已经疯了，她跑到James的办公室哭诉，James阴沉着脸让她赶紧回去干活，遇到困难多自己想想办法不要什么事儿都找他。

    为了让情绪价值最大化，齐修趁着高兴约了祁波波周五晚上去钢线猫喝酒。

    Amoy那边合同推进不下去，最终还是James联合合作方老板组了个酒局，拉了一群其他朋友以谈新项目合作的名义把自己公司的老板约了过去。席上最后又聊起了那个赞助合同的事儿，当着一大帮朋友，齐修的老板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弄得太僵，找借口说自己太忙合同的事儿一直没有顾得上看，答应了按照对方起草的合同模板盖章签字。不过，老板也不是傻子，他答应了用对方合同模板之后，反过来问对方，“咱们谈的赞助多少来着？我们提供100万的货，你们再回购100万是吧？”

    对方老板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当时有一点懵，略有迟疑地说：“是300万吧？”

    “不是不是，你喝多了，就是100万啦！”

    “这个，不能是100万，100万我们不够用啊……”

    “怎么就不够用，之前不说好了吗？咱也不麻烦了，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天你们把合同盖好章发过来就行了，都按你们的来，里面内容别整错了啊！”

    这个事儿最终就以合作采用了对方的合同模板，但赞助金额从300万降到了100万告终，齐修的老板这次心理很清楚，按照对方活动的体量，100万的货根本不够完成全部执行，他们至少还要再自己采购一两百万的货才够用，在这种情况下，合同上那100万的回购条款对方是否履行也就不重要了。由于合同的签署是老板直接安排的让对方直接送过来盖章，在程序上跳过了齐修的审核，哪怕后面真出什么幺蛾子，也跟她这个法务没有多大关系了。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Amoy跟齐修的梁子也算彻底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