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红颜诗案
上夕京的深夜满城宵禁,处在万世王朝的繁华地带,上夕京的百姓的生活一派安居乐业。
到了夜晚,听闻几声狗叫,忙碌一天的翰林院七品官员陈怀秋步行回到家,他住在春水巷子,上夕京寸土寸金的地带,然而他敲了半天的家门依旧无人回应。
门后的仆人的窃窃私语却无法逃脱陈怀秋的耳朵。
“别开门,夫人不让给他开门。”
“那老爷要是冻出个好歹来还不是我们下人倒霉啊?”
“少爷小姐们平时都不叫他一声爹,你还当他是林府的老爷呢?赘婿就该睡大街!”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陈怀秋愤然转身时,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他朝着远离上夕京的方向而去,他的目的地是那回不去的“温柔乡”,一个无人瞧不起他的地方。
桃夭巷住着一位特别的女子,此人平时不修边幅,从不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却有着一个为人称道的技能——探案。
“金笔神探”这个称号是何时得来,张洛城已然不记得,只记得那是破的第三个案子,而自己破案一直都是随心意,只有那一次,她是真心实意想去侦破一个案子。
那个案子的委托人不愿意轻易透露自己的姓名,但从对方付的报酬来看,是个有钱有势的人。张洛城肯定不愿意就这么放弃这个机会,所以很淡然的接受了委托,可当她看到案子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只见案子的卷宗开头这样写道:
休正十一年,藏灵王妃死于乱军之中,然其战至最后一刻,其尸体被千军万马践踏,支离破碎,不见其真颜,可惜可叹,更可恨!原主帅藏灵王在王妃战死的前夜,与美姬爱妾通宵淫乐,直至早晨,硝烟散尽,其帐下小兵方才来报此噩耗,只可惜悔之晚矣!
藏灵王虽后悔,但仍然将此消息瞒报,谎称他自己战至最后一刻,强逼所有知情人隐瞒真相,不惜杀鸡儆猴,把跟随王妃上战场的一众残将于众目睽睽之下杀死。
当我睁开眼睛,满地残尸,不堪直视,得知王爷种种作为的我悲愤不已,但因我只是王妃的亲随,无权无势,就算将真相说出,也不过是一死,我死不足惜,但岂能容忍他人这样污染王妃名誉!世道残酷,黑白颠倒,我听此传闻就知是那些小人故意谣传之,我夜不能寐,恐下了阴曹地府都无言面对王妃。
被罪恶的痛苦煎熬了整整三年,适逢上元夜,无意间看到藏灵王携新妇孩童游玩,幸福美满,好似一对神仙眷侣,更是悲愤欲绝,故写信予先生,倾尽全部家财,只求先生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还王妃娘娘一片清白,不枉费她一生报国之心!
张洛城看完卷宗,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头朝外喊道:“天渲!晚午饭吃什么?”
好一会儿,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懒洋洋答道:“咸菜,馒头,小稀饭。”
张洛城抗议道:“怎么又是咸菜馒头小稀饭,三天了,就不能换一个嘛?”
一个头戴黑色布巾,身穿交领半袖麻布衫子,看起来不过十六岁,脸上布满红色疙瘩,身材瘦削的少年不满道:“好菜随时有,那咱们得有方孔兄啊,我的姑奶奶!”
这个月生意确实不好,但也不至于那么差吧?
“且慢,我上个月不是才给了你三两银子嘛,怎么这么快就没了?我这就去取些来!”
张洛城起身来到自己的床底下,打开了一个大箱子,这就是张洛城的全部家底了。天渲想:不知道还以为她有多少财产要用这么大的箱子的呢。
只见箱子里塞满了许多衣服,都是些黑不溜秋灰不拉几的粗布男装,最角落有个十寸的木头盒子,里面有一只金杆毛笔,旁边躺着一个破旧干瘪的荷包,上面绣着一个歪曲扭八的“富”字。
张洛城扣扣搜搜地拉开荷包的细绳子,往手心里一摊,却只有两个方孔兄。
天渲捧腹大笑:“哈哈笑掉大牙,就这两个方孔兄,还不够止隔壁孙大娘家小儿夜哭的!”
张洛城崩溃道:“怎么会这样!我上次给孙大娘家找大黄不是才得了一笔嘛?”
“那你没吃烤鸡呀,那不是钱嘛?”天渲说道。
张洛城欲哭无泪,就在这时,她看到桌子上躺着的那张卷纸,心里反复挣扎,最后叹口气。
天渲也看到了那封卷宗,跑过去一把拿起来,问张洛城:“到嘴的生意不做,你是不是傻?”
张洛城不咸不淡地一把夺过卷宗,扔到了角落里:“别看了,这个生意可不敢接。”
天渲问道:“为什么啊?酬劳可是不菲啊,有了这比钱,你还愁吃不起烤鸡吗?”
“且慢,要是接了小命可就不保了。”张洛城边吃馒头边道。
“哼哼,我看你是破不了这个案子,才故意找借口吧?”
张洛城恶狠狠地想,等我有了钱,一定辞了天渲这个恶仆。
“你可还记得,万寿节的时候,皇帝下令万民同贺,咱们追寿桃那次吗?”
“记得,那时我与你一同在街上追了十里路,才终于排到了那么一个小寿桃,扣死了。”
“对吧,可你还记得不,有个小男孩不小心从轿子里摔下来,差点被人给踩死,那时有个三十岁左右的黑衣男子救了他,还当场砍伤了那个差点踩到小男孩的少年,你还记得吧?”
“那哪会不记得,这件事闹得多大,连京兆尹都惊动了。你突然说这个干嘛?”
“那后来这件事如何了?”
“不了了之呗,那个男的是个大官儿,平民百姓哪里惹得起,就算他当场砍死那个少年,也没人敢吱声。”
“那个人就是当朝最有权势和名望的王爷藏灵王,那个小男孩是皇帝最受宠的小皇孙。”
“那又如何?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天渲依旧迷惑道。
张洛城正色道:“当然有,这个案子要揭发的就是藏灵王。”
“啊?!”天渲震惊道:“这么大案子居然落到你这种人手里?那个人估计这辈子也翻不了案啊。”
张洛城道:“本仙姑怎么了?这三铺十里儿的,哪个不知道本金笔奇探的名号儿啊?”她拍着胸脯腆着脸说道。
天渲不屑地说:“好好好,咱们的金笔奇探,那这个投卷的人是谁?把他找出来,退还卷宗不就是了。”
“那人未留姓名,不过看样子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来求我的。”
“那他是来错地方了,谁能想到你是个西贝神探呢。”
“你一天不阴阳怪气就能憋死嘛?啊?”
“能憋疯。”
“滚蛋!你这个月俸禄没了。”
“反正你也发不起俸禄!”
“你!好好好,好你个天渲,想气死我是吧?咱们不生气,我呢,心平气和地跟你掰扯这事儿,你呢,现在就帮我去接生意,接得到,你的俸禄有了,我的津贴也有了,怎么样?”
“切,就知道使唤我,你每天在床上躺着,脏活累活都是我干!”
“那每天接大活的不是我嘛,去去去快去,我在家等你好消息啊!”
“这个你个没骨气的势利眼儿,等我哪天发达了就换个老板!”
张洛城狡黠一笑,不在意地朝他挥了挥手。
把天渲打发走后,张洛城从箱子里取出金笔,妥善安置在桌子前,然后盘腿正坐在其前方,阖上双目,静观呼吸,一呼一吸间可见腹部起伏,这是典型的腹式呼吸,可静心凝神。
天渲归来时,见张洛城在打坐,对此见怪不怪,也不多打扰,只说:“桃夭巷都问了,还是没生意。”
半天没无人回应,他不知对方在想何物。忽然张洛城一蹦而起,露齿而笑,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悦,将毛笔插在腰带上,挥手豪爽道:“那就看我给你露一手吧!”
天渲忙追上去:“你可别在再坑蒙骗啊。”
“生意才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他们没有麻烦,你可以要给他们制造麻烦嘛,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歪理,纯粹的歪理!张洛城就是个神婆!我干嘛没事儿闲的和他胡闹啊老天爷?
乌鸦尴尬地飞过。
张洛城沿着所居住的桃夭巷,潇洒地穿过著名的饭食人街,来到了春水巷的林家大门前。
林家门口扫地的小厮狐妖地与张洛城对视,小厮尴尬道:“……有,有事儿嘛,啊?”
“现在无事,马上就有了……”
灰石板地上突然走出一只摇头晃脑的哈巴狗,天渲说:“啧啧啧……小狗来来来。”
张洛城笑道:“我找你来逗狗的?”
“那你是来干什么?”
“等着瞧嘛。”
不一会儿,一顶轿子停在张洛城不远处,走下来一位风光无限,身着华贵锦衣的妇人。
“哎哟,什么风儿,把张神探您吹来了,站在门口作甚,狗娃子,还不赶紧把张神探请进去喝茶……”此妇人正是林夫人,这林宅的当家人。
张洛城老神在在地说:“不妨事,我不过与您说两句话,说完便走。上次给您找的那虎皮蓝眼猫,是在天香楼找到的,如今却是又去了那,只怕林夫人还不知吧?”
林夫人的笑容收敛,尽量保持脸色不变:“是嘛,这个嘛,那张神探可否再帮我找回来啊?那孽畜就是不长记性。”
“那是当然,只是天香楼茶水贵重,还要您多担待了。”
“这个好说,只是张神探可千万别轻饶了那个勾引我家猫儿的,再次多谢了。”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取出一包银两颠了颠。
天渲目瞪口呆地接过鼓囊囊的荷包,心里直唏嘘:西贝神探还真有两下子!
一到傍晚,城北的饭食人街就热闹非凡,又适逢休沐日,人更是多了好几倍。二人穿过人挤人的美食摊,终于到达张洛城最爱的刘婶子烤鸡小摊。张洛城热情地与刘婶子打招呼,要了一只烤鸡外加两张胡饼,不消片刻便吃了起来。
张洛城有个不符合个人性格的习惯,那就是吃饭不说话,她曾说:“食不言,是为了更好的享受美食。”
二人吃饭完,一边欣赏日落晚霞,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天渲好奇地问:“你何时帮林夫人找过什么虎斑猫,我就记得你捉过她丈夫的奸。”
张洛城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眯着眼睛惬意道:“林夫人爱面子嘛,我当着小厮的面岂能直说?”
天渲又问:“那你是如何得知她丈夫又去了天香楼的?”
张洛城道:“你没看她脸上的粉更厚了嘛?肯定是独守空房导致夜不能寐,脸色憔悴,再者,上次我去捉过一次奸,凡是捉奸事宜,有一必有二,无出其右。”
天渲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专门去她门口堵她啊,万一她今天不出门呢?”
“今天是什么日子?休沐日!他丈夫陈怀秋昨夜定是未还家。”
张洛城看天色不早,正是烟花柳巷热闹之时,他和天渲一顿乔装改扮,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花街巷。
花街巷是上夕京有名的烟花之所,自从皇帝明令禁止在朝官员狎妓赌博之后,此地便成了无数百姓都消费得起的下工消遣之地。
张洛城和天渲主仆二人不是第一次来花街巷,这里最有名的天香楼老板更是他们老熟人。
天香楼门口的龟公吆喝半天生意,累得满头大汗,人来人往的醉酒大汉呼三喝六穿梭其间。
张洛城身着白锦鸟纹交领儒衫子,头戴紫金罗纹布帽,两条垂落的锦带随着步伐飘来飘去,一把折扇展在胸前,再加上他气宇轩昂的气质和昂首挺胸的阔步,直衬得他如那个贵族小公子一般。龟公对其笑脸相迎,点头哈腰不觉有异。
直到张洛城以为就这样蒙混过关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天香楼老鸨焦妈妈目眦尽裂,险些奔过气去,风风火火地抓住张洛城的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拉到角落。
“张洛城!你怎么又来了?还嫌我这生意不够好做是吧?说!你今天又憋着什么馊主意呢?又来捉奸是吧?看我不把你打将出去,来人!”焦妈妈的话被张洛城手里银闪闪的元宝吸引了注意,在天渲心疼的目光下,张洛城成功收买焦妈妈进入了天香楼。
可她不知道,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来自二楼窥探的目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一身朴素儒衫的陈怀秋皱着眉头想:“又是这个臭丫头,上次坏我好事,这次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