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亡国了。

    堂堂天.朝，被诸侯乾军十万铁骑踏平。

    作为天.朝子民，我出于那么一点点对土地的情谊，多少怅惘。

    但不过怅惘罢了。

    这个王朝早已迂腐不堪，摇摇欲坠。乾国，不过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这战争，总多别离。乾军放火烧城，满城哭喊。

    死去的人，无辜与否，对于这场大火，都无所谓了。

    火光啊，明明灿烂得耀眼，却，消亡了一切。

    天.朝崩了，明日新帝许就要即位了吧。

    我知道新帝……是乾国新王，我甚至……差点当了他的岳母。我是□□宣安王妃，我的丈夫……已经死了十年了。

    我们只有一个女儿。他死后，我本已不求别的，但求女儿平安顺遂。

    可是，帝在三年前，册她为公主，将她送往乾国和亲新王。孤儿寡母，我怎能抵抗。终于还是，目送她，一身火红的嫁衣，走一条不归的路。

    她是……死在和亲的路上。

    路遇刺客，直坠深渊，死无全尸。

    我唯一的牵挂断了。

    于是，葬身火海也无所谓了。

    我的丈夫死了十年了。

    我的祖辈，父母，弟弟，死了八年了。

    我的女儿死了三年了。

    火光冲天。

    然而，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一身金甲，将我拉出火海。

    一路飞驰，来到出京的地方。

    这里本来热闹非凡，只是三月烽火，已然废弃，寂寥无人。

    此时，却有一辆马车，仿佛等侯多时。

    “夫人，冒犯了。”

    他将我抱起，放上马车。

    我握紧了手中的——刀。

    穿得起金甲的，会是什么人。

    月光下，我借着倒映在他眸中远处的火光，看见那一双银眸。

    乾国新王……不，新帝。

    我手中的刀越发紧了，他发现了吗？

    可是他看上去淡定，什么也没有做。

    悄悄瞥一眼四周，边上有一个小婢女，前面是掌马的车夫。

    他想……做什么？

    而他似乎酝酿许久，终于开口：“我……会将您送去一个平安的地方，她……”他望了望小婢女，“会照顾您的起居。您的晚年，应该是平安顺遂的。”

    小婢女突然跪下，扣地不起。原是个哑女。

    我并不敢松下刀，可是，为什么？

    他似乎看见我眼中的迷茫，张开口，却什么也没说。

    我眼尖瞥见他腰间玉佩。

    “宣月”。

    宣月，是我的女儿，谢疏白的小字。

    我望他，眉眼似乎与记忆深处的一个人重合。

    我怔住间，他早已叫车夫。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刀，这天下经不起又一次腥风血雨，但愿他是个明君吧。

    我突然却听见背后那人的呼喊。

    不大声，可我听见了。他唤我母亲。

    我回过头去，只是转眼已再看不见他。

    月儿，最后记得你的……竟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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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故事，说来没什么特别的。

    前半生，倒是有点像话本情节。

    我是将军家的嫡长女，他是宣安王。

    只是他体弱多病，还是个瘸子。唯一能挽回一点的，是他是先皇后如今留下唯一的孩子。他的亲哥哥，也就是曾经的太子殿下，遭人陷害，太子被废，很早就病逝了。老皇帝虽然不重视他，但先皇后毕竟为他而死，太子也因他错信奸佞而故，碍于愧疚，对他也就不错。

    他残疾，不参与纷争，自然也没受什么忌惮。

    我和他，是一见钟情。老皇帝很高兴，很快赐婚了。

    只是不同于话本情节，我不是什么绝世医女，他也不是什么野心王爷。也就更没有什么他风风光光旧疾得愈的情节。

    但我们确实是真心相爱。

    我16岁嫁给他。那年，他18。一直到19岁，我怀孕了。

    我怀孕实在算晚。其实，是他之前几乎没怎么碰我。不是什么冷落，只是我16岁刚刚来葵水，发育晚，他怕伤了我的身子。比起孩子这东西，他还是希望我平平安安。

    他是真的心疼我。他一辈子没有再纳妾。

    其实当时是很多人劝他纳妾的，我迟迟不孕，他又残疾，当务之急确实是生一个世子。

    尤其是我生下女儿后。

    虽然性别并不影响我的爱意，但，我确实希望是一个男孩。

    他需要男孩。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很失望。

    那是我们的女儿啊。

    作为一位母亲，我理应倾尽所有去爱她。

    儿子，还……会有的吧。

    其实我有些害怕。他身体一直不好，一旦……

    我不敢去想。

    女儿的名是他起的，疏白，月光。

    他死在女儿八岁。

    我迟迟没有再怀孕，大夫说我是生产伤了身子，再孕艰难。

    而我还是自私，尽管如此，我不希望他纳妾。

    他也没有。他安慰我，大不了，过继一个来，他不在意的。

    他是落水，旧疾复发去了的。

    事情很蹊跷，可我却是无可奈何。

    那时，我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无力。

    他去时，我和月儿守在边上，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只能含着满眼泪光。

    我成了天.朝第一寡妇。

    老皇帝自觉对不起我们，说会许月儿一世安宁。

    我也渐渐不释然，也得释然。

    只是不久，老皇帝去了。

    即位的是他的弟弟，新皇后的长子。

    是他，一纸诏书，将月儿送去和亲。

    孤儿寡母，如何反抗。

    她死在和亲的路上。

    之后便是乾国踏平天.朝。

    我被送出去。

    我最终没有寻死，苟且偷生般，只是平静的活着。大概是知道，这个乱世。一条命，有多珍贵。我该珍惜，替那些永远睡在昨天的人……做些事情。

    他为我准备了许多，我一个人用不完，于是收养了一些乱世中失去双亲的孤儿。我救不了所有人，但是能就一个，我的内心就平静许多。我从不提起自己的过往，却总想起我的丈夫，我的女儿。……当是为他们修一个来生吧。

    他是个明君，废除了诸侯国，三年里，这天下万物回春。我仿佛看见了，梦里的盛世。

    ……明君。没有人会记得他杀过的每一座□□的城池，屠城时人们的哭喊。

    时间会抚平一切。

    我死在四十岁那年。

    为了从火灾中救一个女孩。

    其实那么多年，我早看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太多的波澜，哪怕亡国的满城风雨，我都无动于衷了。

    但终究做不到冷漠。

    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我本背过身去。

    可小女孩的哭，我想起月儿出嫁时的撕心裂肺。

    于是我义无反顾冲进去。

    将孩子送出去，我永远留在火光里。

    犹怜草木青罢。

    我来找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