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悦生的宅邸在城门边上,离宫很远,驱车也要讲近两刻钟时间。而这几年来,谢悦生除了逢年过节,本也甚少入宫了。从府上到宫中,要穿过常常的街市,无法行快。
八月的清晨,白露已经过了,尚未秋分。是阴天,没有太阳。谢悦生昏昏沉沉的,靠在软榻上睡了,沈聆安给他盖上毯子,轻轻掀开一点帘子往外望。
风飒飒的,很凉。哪怕谢悦生和她靠得紧,风也还是抽丝剥茧般的掠去一些温度。街市上人还是很多,毕竟是都城,只是看看许多空置的店铺,沈聆安还是感觉有些萧条。
在她还未出嫁时的回忆里,这里曾一度无比繁华。那时候,天.朝的都城的每一条街市,店铺都是万人抢占,从未听闻租不出去的时候。本地人和外地人,甚至西域人,街市人摩肩接踵。叹是盛世。
只是如今不过数年,天.朝已经是强弩之末,她知道的。它光鲜的外表下有太多它的威光照不到的地方。这些东西,有一天要腐烂所有的一切。诸侯蠢蠢欲动,边境动荡。经济并不好,国库连年都入不敷出,何况百姓。已经有许多人离开这里了。许多店铺关了,就再没有租出去。而那租金也始终不肯再放低一些。
……
乾国,算是天命所归么。
沈聆安摇了摇头,合上帘子。谢悦生微微睁开眼,轻声说:“仁生……是这时候回来的罢。”
“……是。”
谢仁生就是谢悦生同父异母的弟弟,新后的独子,也是早立了太子了。他比谢悦生小了十岁,今年还没有弱冠。五年前,乾国请天.朝太子下驾乾国“监国观礼”,实则何尝不是一种“索要质子”。乾如今势大,天.朝也忌惮的,如何敢撕破脸?如此,谢仁生就小小年纪,被送去扣在了乾国。
那个孩子,当然是可怜的。只是大厦将倾,谁不可怜?
她想想,谢仁生送月儿去和亲,其实是情理之中。可她是月儿的母亲。她永远不能放下。她不服。
……
……
“殿下,娘娘,到了。”到了宫门,他们按礼法,下车步行。谢悦生今日实在是精力不济,坐上了轮椅。沈聆安扶他下马车,他看了看轮椅,有些不自在。他的轮椅是很早时候皇帝专门为他打制的,但因为一些自尊心,他很少会坐。今日……急事,他的确是走不快,也实在疲倦。
略一沉吟,谢悦生坐上去,他低着头,没有看妻子。也许是不敢吧。
而沈聆安太了解丈夫了。她心情不好,但此时又轻笑着拿袖子挡了挡,低头凑过去给了丈夫的脸颊一个吻。
“偶尔依靠我一下嘛。”
“……!”谢悦生把头低得跟低了,耳朵却红了。
沈聆安没再动作,点头对走过来的宫女说:“我推他吧。”
……
……
沈聆安以为他们会要等很久的。其实却并没有。到了寝宫,立刻有人迎着他们进去了。上一世谢悦生病得不能下榻,因此也并没有得到传召。她只记得,谢悦生死在嵩平三十年的深秋。
同年冬,帝崩。
而帝崩的前一天夜,太子谢仁生回京。不久,他迎来了是乾国的“使者团”。那位乾国不可一世的长公主邹霜也同来。
乾国的势力,一大半是长公主所为。长公主是嫡长女,她的胞弟,唯一的嫡子乾昌怀太子好像已经死去数年,如今也没有立新太子。乾国皇帝貌似没什么存在感,大小事宜,都经手长公主。
只是那时候,也就是如今,乾国再强大,也只是诸侯。它威盖天.朝,可□□毕竟百年,加上其他三国,乾国并不能匹敌。
后来,邹雩即位,一切都变了。
她也记不清是哪一年。只记得,曾权倾一时的长公主最终被邹雩赐死在乾都丹宁。
……
……
……
要入内室,谢悦生最终还是勉强下了轮椅。沈聆安欲要扶他,他摇了摇头。沈聆安想着自己应该不能进去,只为他拉开帘子。
扑面是是浓重的龙涎香和药味混杂的味道。只是和谢悦生身上常年服药的淡淡的药香不同,有些刺鼻。沈聆安往里头瞥了一眼,皇帝躺在床上,只是他拉了帘子,她看不清具体。边上只有两个随侍宫女。沈聆安记得,她们是哑女。
宫女示意谢悦生上前,带沈聆安出去候着。
沈聆安有些不放心丈夫。但她也不能怎么样,她朝谢悦生望了一眼,谢悦生也恰回头看她。
视线交汇,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沈聆安感到安心许多。“没事的”,她默念着出去等待。
可能是半个时辰吧?说久也还好。谢悦生走出来。他脸色还是很苍白,但是状态看着还可以。
“没事了。聆安。我们,回家吧。”他轻声说。
没事了?沈聆安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一切比她想象的要迅速太多了。让她猝不及防。
……
……
摇摇晃晃一路,谢悦生始终保持沉默,闭目休息。但不时皱起的眉头,沈聆安知道他没睡着。她也没有立刻去问,她知道他会告诉她的。
就这样又匆匆回到府上。已经是用午膳的时间。李大夫等了许久了。沈聆安看谢悦生的状态还清醒,想到上一世他病得不省人事的模样,小小松了口气。还是先给大夫看看。
其实从前一直以来给谢悦生调理身体的都是御医。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谢悦生同她说,不想和宫里有太多依赖了。往后看病,用王府的钱吧。他们就找到了李大夫。他曾经在宫中当过差,是从前那位御医的师弟。也不知怎么如今在城里自己开医馆了。
李大夫把了把脉,又问了问情况,先开了药,然后示意沈聆安借一步说话。沈聆安从榻边起身,谢悦生却又拉住她的袖子。
李大夫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沈聆安犹豫间,他笑笑,后退一步,说:“王爷恐怕还有事,无妨,病情尚可,娘娘不必着急。在下在外头候着便是。”
说罢便退出去。
谢悦生想要起身,沈聆安赶忙按住他,低头将耳朵凑到他嘴边。
“呃……”谢悦生有些难受地吐了一口气,“聆安。我……怕我睡过去。我得告诉你……乾已经回禀,太子要回来……了。而……而……特召乾长公主亲自护送……”
沈聆安愣住了。长公主是老皇帝传召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