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灵推开门,灰尘激荡飘扬,没开灯的室内有一层惨白的灰。
背对着门口由藤条编织的摇椅晃悠晃悠,吱吱声入耳。
头发花白的老太坐在藤椅上悠闲地打着毛衣,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外婆,我回来了。”晚灵走到椅子边。
“啊,”外婆低头抬眼,视线越过老花镜才看清是谁,“呀晚灵回来啦?看看外婆给你织的毛衣,刚好织完嘞,我们来试试合不合身。”
说着就要往晚灵的身上套,晚灵不想穿却挣扎不开,外婆的力气出奇地大,最后几乎是强迫性地把衣服穿好。
“刚好,嘿嘿,最近就可以穿啦!”外婆很满意,抓着晚灵的手左右看。
很软,很温暖的毛衣。
可是,好热。
她撕扯毛衣,可不论她怎么扯,毛衣最后都会牢牢地弹回她的身上。
“别扯别扯,”外婆压住她的手,“就这样穿着吧,多好看啊。”
晚灵看着外婆灰白的眼睛以及眼下的皱纹,几次张口都被外婆整理毛衣领子的动作打断,她握住外婆的手,终于说出一直想说的话:“可是外婆,现在是夏天啊。”
窗外的光骤然变得猛烈,迅速吞噬掉周围的一切晚灵难受地眯上眼,再次睁开,熟悉的环境让她有些恍惚。
浑身都是汗,她推开卓清越的手,遮光性并不好的窗帘根本挡不住天光大亮。
她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做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敏舒提到了外婆,晚灵久违地梦到了她,心绪起伏,有种从云端跌落的失重感。
晚灵缓了会儿,身上粘粘的有些难受,她准备下床,脚刚触到冰凉的地板,身后就传来卓清越带着睡意的声音:“再睡会儿……”
她回头,看见他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头发凌乱,手臂舒展地张开在床上,晨光在他锁骨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光斑。
晚灵去拿手机,五点多了,算算时间还不算太赶,她去衣柜里拿出干净的衣服:“我去洗个澡,你继续睡。”
卓清越突然撑起身子,光斑落到他腰腹的肌肉线条上:“一起。”
“一起什么?”
“洗澡。”
“你有毛病吗?”晚灵不想理他。
“我也出了一身汗。”
“谁让你抱着我睡的?”
卓清越胡话张口就来:“是你一直往我怀里挤,要我抱着睡。”
晚灵半信半疑:“真的?”
“不然我就被你挤到床下了。”
卓清越演得超好,三分委屈,两分烦躁,一分嫌弃和四分无可奈何。
晚灵被他说的有点尴尬,她还真不知道自己的睡相是好还是不好,她默了一瞬,道:“……可是你的床本来就是外面的那个沙发啊,我昨天让你上床了吗?”
“……”
得,昨晚还给她扇风呢,怎么没热死她?
卓清越面上不显,这么蠢的事情他也不会说出来。
晚灵看他吃瘪的样子满意了,往浴室的方向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停了一会儿:“我洗快点,留点时间给你。”
床上和床下总归是不一样的,有过几次也不代表能毫无芥蒂地坦诚相待。
那种感觉怪怪的。
卓清越又躺回去了:“算了,你慢慢洗吧,我今天不去学校,下午物理竞赛,有一整天的假。”
“哦,”命真好,“那你早上待在家里?”
“嗯……”卓清越罕见地沉吟,“上午有事要出去一趟。”
晚灵看见昨晚的“扇子”掉在地上,她蹲下捡起,顺口问了句:“去哪?”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可没有假,”晚灵看出卓清越不想说,也没追着问,把“扇子”放到床头柜上,进浴室,“不和你说了。”
卓清越难得没缠着,他听到水声后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再次确认了约好的家教时间,然后也跟着起床。
许敏舒把他的生活费全断了,卓移督也是,不合好几年的两人竟然在这件事上难得地达成了一致。
卓清越时间掐得很紧,上午要去两个家里当家教,一共是四个小时,路程要接近两个小时,正好下午两点前到达竞赛现场。
等竞赛完,刚好拿着家教费去买个小风扇。
这样晚上抱着她睡她也不会这么热了。
卓清越洗漱完,晚灵也拉开帘子,裹着浴巾,脸被雾气蒸腾得发红,他没戴眼镜,靠在门边看她。
晚灵被他看得不自在,边挤牙膏边问:“想说什么?”
“下午就比赛了,你不能说一句祝我夺得好名次的话吗?”
晚灵睨了眼浑然不觉自己在撒娇的卓清越,开始刷牙,含含糊糊地敷衍了一句:“加油。”
“没了?”
晚灵很坦然:“嗯,没了,还想要我说什么。”
“不应该说几句什么'别紧张','你一定能行','如果拿到第一名就给奖励'这种话吗?”
又不是小孩子了……
晚灵漱口,还是顺着他说:“那祝你拿个第一名,加油。”
“真拿了第一名怎么办?”卓清越反客为主,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要当我女朋友吗?”
晚灵被呛得剧烈咳嗽,漱口的水都要逆流到鼻腔中,一瞬间她觉得她会是第一个被漱口水溺死的人。
好恶心,泡沫味的混沌自来水回呛到各个感官,眼睛都不受控制地蒙上一层雾。
“至于那么高兴吗?”卓清越没想到随口一提的话会给她带来那么大的反应。
他掩下情绪给她顺背,晚灵的表现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考虑过他会提出这个问题。
总之就是,这个问题超纲了。
两人一开始有交集是因为晚灵想要快速决绝地放下池筝。
他就更不用说,从在教室里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所产生的龌蹉心思以一种无可抵挡的趋势让他们有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开始。
怎么看,两人之间都不是能搞纯爱的氛围……
那前面那位何德何能?
手心感受着她背部的震颤,拍背的动作早就慢了下来,水珠在肌肤相贴的地方爆裂,湿热的液体带着温度,真实地触感让他后知后觉,是自己想得太远了。
晚灵缓过劲,在镜子里看他,雾气朦胧一片,人影绰绰,她抬手随意擦了几下,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她重新弯下腰洗了一把脸:“简语不参加吗?”
卓清越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回答:“参加。”
“你能赢过她再说吧。”
“……”被嘲讽了,卓清越轻笑道,“怎么说得好像我和她是情敌一样。”
晚灵扯过毛巾,随意擦两下脸:“嗯,我爱她。你可以出去了吗?我要换衣服了。”
真有意思。
卓清越感觉晚灵完全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根本就像是机器人,现在倒多了点真人的情绪,会插科打诨,乱讲一通。
他伸手捏她的脸,晚灵被捏痛了一把打掉他的手瞪他,卓清越见好就收:“好了,我去外面浇水,你换吧。”
家里并没有喷壶之类的东西,卓清越只能拿一个小碗里面盛水,然后手指在里面粘湿之后往花瓣上弹,他没有养过花,也并不喜欢,但看着这一束玫瑰,他真心希望它能开得久一点,艳一点。
就像是对它有了什么情感寄托。
但不多。
因为他也有在想下次再买什么花。
淋完水,晚灵还没出来,卓清越想着顺便把衣服洗掉,推开洗衣房,把昨晚胡乱塞着的衣服裤子全都拿出来,里外不一致的裤脚翻好,摸摸裤兜确认没有任何东西后才丢进去。
拿到晚灵昨天被脱下的裤子,粉色的内ku还一起套在裤子上,因为是一起脱下的,没分开的同时还往外翻转。
昨晚办正事,没来得及细看,现在看看,这颜色和她死死圈着他不让动,达到山顶时的绯红脸色一样。
一样的好看,可爱。
卓清越把裤子剥离,小小的布料留在他手上,他还想仔细看看,但马上想到晚灵好了会出来,他不想被骂变态,于是只能“忍痛”先放在一旁想着等会儿拿去手洗。
两个人的衣服不多,他按动洗衣机,拾起内ku站起身,一抬头,正对墙上的一副日历。
上次洗被单的时候心态完全不一样,所以卓清越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日历。
日历上的日期是七年前的五月,很普通,纸张边缘都泛黄翘起,他扫了一眼,没有记载任何东西,像是被遗忘在这没有处理的老物件罢了。
卓清越正准备离开,窗外的光线随着他的移开照射到日历上,他敏锐地看到某个地方似乎有痕迹。
凑近看,标有五月二十日的框框里,有几道笔留下的刮痕,再对比,也可以看出这个地方的颜色比周围的都淡很多。
他侧了点身子让阳光能照到,斜着看,是一个蛋糕。
笔触很稚嫩,但很用力,一个饼上面插了个蜡烛。
只不过被擦掉了。
五月二十。
明天。
“已到达城浦站,开门请当心,下一站,浦心花园。”
——我现在在往竞赛的地方去了。
卓清越一只手拉着公交车的圆杆,一只手给晚灵发消息,机械的电子音播报站牌,午后的公交车上并没有多少人,偶尔有乘客昏昏欲睡地打着哈欠,小电视上循环播放着公益广告。
卓清越的身体跟随时不时的刹车摇晃,车内冷气很足。
刚结束的那一家家教是一个即将中考的初三生,底子一般,现在算是临时抱佛脚,家长开出的条件非常好,希望卓清越接下来能够多挤时间出来。
包括今天下午。
卓清越百无聊赖地想起他拒绝下午加时时,家长遗憾的样子。
他也很想,但没办法。
手机振动。
陈晚灵:路上小心。
好官方。
卓清越不想回,退出去点开论坛,点开搜索栏,在搜索记录里直接点“陈晚灵”,页面跳到晚灵的用户主页。
她其实不怎么发论坛,和很多人一样,只是看看或者接收学校的提示活动。
他往下滑,发现不久前她点赞了樊依依的帖子,是樊依依发出来要参加学校成人礼的ootd,想让大家帮忙选一套好看的。
他这才想起来,每年学校都会给高三的学生举办一次成人礼来庆祝她们拥有新的启程。
……
“诶晚灵,你那天穿什么想好了吗?我们要不要穿同色系的?”樊依依问晚灵。
晚灵想想:“校服吧。”
“啊?你也太没创意了吧,成人礼诶!”
“我又不是那天生日,穿什么都一样啦。”晚灵刷着论坛,论坛的首页挂着高考倒计时,往下面划还有物理竞赛的帖子。
她点进去,下面所有的评论都在祝本校代表加油的,她也点开评论按键。
“那你生日怎么过?要不要我们去市中心新开的主题店包一个包厢?”
“我?”晚灵打字,没抬头,“我不过生日的。”
……
“已到达浦心花园站,开门请当心,下一站……”
热浪扑来,站台上的树叶晃动,耀眼的阳光要将水泥地晒化。
卓清越垂眸,在车门将要关闭的一瞬,下定决心,猛然拍向玻璃:“等下!”
车门重新打开,他跳下车,朝着反方向跑。
……
“啊?怪不得我从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生日呢。”
“五月二十。”
“哇,520,我爱你。”
晚灵笑笑,编辑完评论,发送。
……
卓清越奔跑在在烈日下给家长打去电话。
……
评论区更新。
………
“下午我可以继续的。”
……
同一时间,评论区。
陈晚灵:竞赛好运。
如果,如果运气好的话,卓清越,拿个第一吧。
拿个第一,让我来看看你的心。
“晚灵,你快看,刘小悦发帖了!”
早就习惯了樊依依的一惊一乍,晚灵按掉手机,问:“刘小悦是谁?”
“你不知道吗?”樊依依翻转她的手机给晚灵看内容:“邓齐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