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清脆。晚灵推开门,一股凉爽的风迎面而来,她顺着方向看去,客厅中央,一台崭新的白色风扇正左右摇摆着脑袋,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晚灵放下书包,手指轻轻触碰风扇的金属网罩,冰凉的触感让她确信这不是幻觉。
“哪里来的风扇……”她喃喃自语,围着风扇绕了一圈,伸手把开关按掉。
“怎么了,不凉快吗?”卓清越从里屋走出,头发还湿漉漉的,毛巾搭在肩上,拿着一边擦头。
晚灵放下书包,进厨房:“浪费电。”
“……”
她拉开抽屉,发现先前涩涩的滚轮变得顺滑,也不再发出难听的声音。晚灵多开了几次,发现真的变好了。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灯泡闪了两下,骤然熄灭。她正从冰箱里拿出早上放进去冰的水,好在夏季的天黑得晚,哪怕灯泡灭掉,也不至于一团漆黑。
“跳闸了吗?”她的声音略微调高,拿着冒水汽的玻璃杯走到客厅。
卓清越抬头看着罢工的灯泡,拿过手机开了手电筒:“估计是看到你心疼电费了。”
光柱将他的影子拉长,朦胧的黄昏像是筒子楼里的老电影,色调是平凡的橘橙色,白色的短袖包住膝盖,冰凉的水粘湿双手。
晚灵坐在沙发上看卓清越站上凳子去拧灯泡,光圈里浮动的灰尘扑到他脸上,下颚绷得紧,在这样的情况下,晚灵的第一想法是,他澡白洗了。
卓清越把着灯泡看了会儿,下了凳子,摆手挥去灰尘,晚灵稀奇地问:“好了?”
“……没,我得先研究一下……”卓清越低头看手机,手电筒的光柱垂直落在地上,屏幕的亮光打在他的脸上,他挑起眉,食指挠过眉峰。
崇拜早了,晚灵轻抿冰水。
“灯泡款式太老了,所以……”卓清越找补。
晚灵并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等他,一开始他的手机并没有声音,他还是站着的,过了几分钟,手机发出如何拆换灯泡的细节,以及怎么分辨螺口和卡口,卓清越也从一开始的站立,坐到晚灵身边。
他的双肘撑在腿上,手机横过,晚灵歪头过去看,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看得不是很懂,甚至有点想睡觉。
抬头又看看灯泡。
再看看卓清越,他看得很认真。
晚灵不好打扰他,一点点喝着水,还递给卓清越喝,卓清越下意识接过喝掉,又还给晚灵。
杯子轻了很多,晚灵倾斜杯口。
水被卓清越一口喝完了。
天渐渐变暗,卓清越又换了一个视频看,晚灵眼前发黑,莫名有种在农村到点了要睡觉的感觉。
时间在空气中流动,什么E27,B22,连一个灯泡都那么复杂吗?
晚灵不想再坐着,站起身去按风扇,扇叶旋转,脑袋摆动,细小的运转声吹走了一丝夏季的炎热。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风扇真的还能用,晚灵立马侧身去看卓清越,卓清越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又低头继续研究视频。
晚灵觉得无趣,收拾东西去洗澡,洗完澡出来,浑身并没有清爽点,反而多了些夏季的粘腻感,她站到风扇前,顶住摇摆的头,撩起长发对着背吹。
芬香的沐浴露味顺着飘来,卓清越又抬眼,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的路灯隔着薄薄的窗帘照进,她的身形隐隐绰绰,衣服贴在背上摇晃。
“研究好了吗?”
“嗯,”卓清越听到她的声音移开视线,嗓音低沉,有些不自然,“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差很多的美化版,理论和实践又是两回事,晚灵也没指望他看几个视频就能真的修好。
“卓清越。”她走到他身前,弯腰,手机屏幕的光照在她的下巴上。
卓清越抬头,鼻尖被她的发梢挠了一下。
“我想睡觉了。”
两人在昏暗中无声对视,视频里的声音还在播放,像是老旧的收音机在播报无关紧要的时间倒计时。
“……想我陪你?”
晚灵不讲话,只是看着他,五官糊成噪点缺依旧难掩清丽,她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卓清越妥协,按掉手机,留着手电筒的光:“走吧。”
他不喜欢半途而废,也不喜欢被打断,但晚灵只需要放一个钩子,他就迫不及待,又口是心非地咬上了。
一点光都没,很好睡。
对于晚灵来说是这样的,但卓清越总惦记着事情没搞完,抱着她也没睡得很踏实,特别是晚灵总动来动去,他轻轻捏一下她的腰:“老实睡。”
晚灵翻了个身,面对他,手圈上他的腰:“很热。”
卓清越沉默一会儿,掀开被单,摸黑把客厅里的风扇搬来。
风一吹,好像有助眠的效果,卓清越回到床上刚说完:“睡吧。”就发现晚灵已经迷迷糊糊了。
给他一种并不是热得睡不着,而是把他支开就能睡着的感觉。
“……没良心。”卓清越伸手捏捏她的后颈,晚灵撇开头,翻个身把被子都卷走了。
卓清越:“……?”
晚灵又做梦了。
梦到外婆在给她扇风。
她躺在床上仰头看外婆,看不真,五官都是模糊的,她还能清楚地知道她是在做梦。
因为外婆已经去世了。
更不会如此慈爱地给她扇风。
外婆在世的时候,她们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呢?外婆会拉着她的手,叫她“仪仪”,絮絮叨叨说一些晚灵听不懂的话。
偶尔还会安静地看着她哭。
晚灵也会把试卷和奖状给外婆看,但更多时候是静静地坐在外婆身边,看窗帘流动,听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外婆叫“仪仪”时,她也会站在她的身边,感受她粗糙的手摸过她的脸,她的手背,然后紧紧攥着,贴到外婆已经长满皱纹的脸上。
有时候还会感受到一点湿润。
外婆又哭了。
可能认出眼前的“仪仪”并不是记忆中的“仪仪”了。
可她还是会一遍遍叫着“仪仪”。
这样的生活太过平淡又太过浓烈。
晚灵突然想起断电时的画面,也是这样的房子,微风,昏暗,两人肩并肩坐着,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现实和梦境的感受一瞬间重合,惆怅感化开,她睁开眼。
黑暗。
风扇细小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晚灵口干舌燥,伸手去按灯,“咔哒”,没有反应。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停电了。
掀开被子,摸到手机,光束一打,床的另一边也是空的。
“稀拉。”
很轻微很轻微的响动从客厅传来,光移到门口,晚灵往外走,光圈越来越大,转角,两束光重合汇聚,卓清越的声音比她看到的速度更快:“别过来。”
他站在凳子上,手往上拧灯泡,脖子,肩膀被光一打有细碎的晶亮。
“地上有碎玻璃,你没穿拖鞋别走过来。”
晚灵低头看自己的脚,趾头蜷缩——他怎么知道?
她又走回去,穿上拖鞋重新出来,拖鞋的踢踏声停止的瞬间,灯泡骤亮,卓清越的脸隐在光中,两束手电筒的光融化在亮光里,晚灵仰头看他,看他沐浴在光下的样子。
“修好了……”她说,但不知道在和谁说。
卓清越从凳子上下来,收拾掉地上摊着工具,脖子上,胸口还有细小的红痕,是灯泡破裂时,碎玻璃划过的痕迹。
“嗯,睡不着,干脆起来修修看。”卓清越说。
晚灵看他,新灯泡,新工具,怎么想都不是“修修看”那么简单。
“你怎么起来了?”
听他问,晚灵才想起来是要出来喝水的,卓清越拍拍头发,碎片像是星片飘落。
卓清越进厨房给她烧水,又拿来扫把将地上的碎玻璃扫掉:“你就别走过来了,我等下拿进去给你。”
晚灵:“那个卧室灯也可以用了吗?”
“家里是并联电路,客厅的可以了,卧室的我要去看下配电箱,可能是分路开关跳闸了。”簸箕里的垃圾进去垃圾桶,“回去睡吧,睡一觉就亮了,别担心。”
睡一觉亮的是天吧?
晚灵没说出来,又应了声回房。
水很快烧好,卓清越端进来给她时说要去看配电箱,让她喝了先睡,晚灵说:“卧室弄不好就算了,明天再看吧。”
卓清越坐在床边逗她:“怎么,知道心疼我了?”
“不是,会吵到我睡觉的吧?”
“……”卓清越站起来走了。
晚灵喝了几口把水放到床头柜上,无意间瞥到先前从地上捡起来放在一边的书。
它本来就在这个位置的吗?
不应该在书柜上?
她拿起来用手机照着简单翻了一下,是一本绘本,有几页还有色彩笔在上面涂画的线条。
她想起来了,这个本子是小时候某个生日,陈令仪买给她的,后面为数不多的清醒日子里,外婆都会坐在摇椅上翻看这个本子。
相较于晚灵来说,这本更像是她外婆的读物。
放下本子,卧室里的灯闪了几下后变亮,卓清越居然真的修好了。
晚灵伸手关掉灯,在黑暗里等他回来。
本来是想骗他没修好,但她显然忘记了门边也有个开关键,卓清越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是伸手按了下,灯亮了,然后看到了还坐着的晚灵。
两人对视两秒,卓清越是没想到她不仅没睡,还坐着,晚灵倒是有一种做好准备看人跳陷阱,但没想到人家不走这条路的落空感。
“在想什么?”卓清越的语气淡淡的,顺手关上卧室门,往浴室里走,流水声一下传来,紧接着是拧毛巾的动静。
晚灵没答。
卓清越也不是要她的回答,擦了下身体走出去,上床。
晚灵还在看他。
“怎么了?”
晚灵伸手去摸他的脖子,本无所察觉的刺痛感随着她的轻触开始隐隐发作,有一团团的火要借着连皮都没破的划痕冲出来。
卓清越抓住她的手,垂眸:“熄灯,睡觉。”
没等晚灵说话,转身,另一只手拍上开关。
屋内一下子又黑了下来。
空气粘稠,薄荷味牙膏的凉气似有若无地蹭过,卓清越还握着她的手,心跳如雷。
……
薄膜盛满温热的液体,黏黏糊糊的,晚灵累得合上眼皮,又将一切都交给卓清越。
卓清越帮她擦掉流出的热汗,没理会她的轻哼,把皱皱的被单重新给她盖好,上床,被单的另一边被他压在身下,两人在遮挡物下再次相拥。
卓清越在晚灵头顶落下一吻。
熄灯,晚安。
夜终于安静下来。
只有风扇还在矜矜业业地站岗,放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