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女士和娟娟的事情进展地很顺利,比想象中的顺利,诉讼时长被缩短,婚也很顺利地离掉了,娟娟的抚养权归李女士所有,申请的人生保护令也被批下,一切快速到不可思议。
好像世界本就如此美好顺遂。
这一切都是陈先河告诉晚灵的,晚灵道谢后陈先河又提起离开的时间,晚灵听着,并不给予正面回应,指甲扣着课桌边缘已经有些翘起的边边,棕色的木屑堵住指甲缝。
好在陈先河并没有逼迫的意思,他不知道晚灵说的:“还不到时候。”是什么意思,也并不清楚她说的:“再等一段时间。”是多久,他只是应下,然后回答她问出的问题:“随时。”
随时能够接她离开,她只需要打一个电话。
晚灵又道了谢。
退出和陈先河的聊天框,这才看到卓清越在早会之后有给她发信息,她一直到现在才看到,第一条是让她午休的时候来天台,第二条是午休的时间点发了个问号,因为晚灵没回也没去。
她微微抬头活动了下脖子,眼睛向下吃力地看着屏幕给他回了信息。
卓清越倒是回的很快:“没事。”
以及另一条——“今天回家想吃什么蛋糕?”
晚灵:不吃。
不论是生日蛋糕还是“520”的蛋糕,她都不想吃,前者是因为没必要,后者是因为太讽刺。
卓清越这下没回了,晚灵按掉手机。
一直到放学,卓清越都没有再发消息来,以至于回到家,晚灵也憋着一口奇怪的气,没有发消息给他。
她换了身衣服,从储藏室里拿出一个老旧的帆布袋,出门,铁门轻轻合上。
“小灵啊,又到天台啊?”一中年妇女从楼上往下走,熟稔地和她打招呼。
“嗯,刘婶要出去吗?”
“可不是嘛,出去接孙子嘞,重点中学的补习班,一节课两百块嘞,我可真是心疼啊,但对孩子好,咬咬牙也就报了,现在还得我去接送,哎!”刘婶说着,目光在晚灵身上打了个转,视线在她手上的帆布袋停留了几秒,“小灵快要高考了吧,你看你都瘦了,今天生日晚上来刘婶家给你抄几个菜补补。”
晚灵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扯了下:“不用了,谢谢刘婶,等下摘的果子我还是放门口给您。”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灵你还是那么客气,”刘婶往下走,嘴上说着客气,但并没有要拒绝的意思,“那行我先走了,你小心点哈。”
她的视线在晚灵身上一扫而过。
楼道重新回复安静,晚灵轻轻呼出一口气。
天台的铁门很重,她整个身体靠上去才勉强推开。
种植的无花果还在老位置,枝叶已经攀过了拦着的竹竿,晚灵蹲下身,看着一颗颗无花果,有些紫色的果皮都裂开了小口,露出里面的果肉。
她慢慢摘下,沉甸甸的果实在手心,预示着又是一年即将过去。
这颗无花果树是六年前外婆亲手种下的,那时候这里还没有暴雷,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包括不远处扎起来的秋千椅,都是这栋楼的居民自发搭建布置的。
而现在这天台除了晒衣服,几乎没人来。
外婆糊涂的那断时间,都是住顶楼的刘婶帮着照料这无花果,说是照料,也就是晒被子时帮着浇点水,结果了就来叫晚灵去摘。
晚灵一开始并不明白她的用意,后面长大了自然该懂的都懂了。
她想,这是外婆无意种下的善果。
或许连外婆都没有想到,因为这颗无花果树的存在,才会有人记着这栋楼里还住着一个小女孩。
只要树还在结果,就会有人记得晚灵的存在。
她把果子放进帆布袋里。
无意间又不清晰的爱算是爱吗?
没有人告诉过她答案,不论是果断弃她而去从不露面的陈令仪,还是一直把她当成情感寄托又视作美梦破碎的陀螺的外婆,亦或是一味索取却让她甘愿沉沦的池筝和拿她当解闷工具开心就逗一下的卓清越。
从来没有人回答过她。
什么是爱。
什么才算爱。
蹲太久腿有些麻,晚灵干脆坐在地上,水泥地被炙烤的发烫,薄薄的裤子挡不住温度,她不得不加快速度,本就不算大的帆布袋满满当当装了十几颗,站起身拍拍屁股,浑身都轻了很多。
很轻。
裤子很轻。
她后知后觉地摸向口袋。
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
手机,钥匙,一个都没有。
“蠢吗……”晚灵提着袋子坐到秋千椅上,秋千椅晃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她眺望远方逐渐亮起灯的高塔,耸入云端的建筑以及逐渐变黑的蓝调天空,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也一样。
偶尔惆怅,偶尔迷茫,脚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碎掉的冰层,但她只会往下走。
眼睛是长在前面的。
调整了一下,晚灵站起身准备回到楼下等卓清越,刚站起来,天台的门被推开。
她侧头看,卓清越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和早上去学校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衣服上有点汗渍。
他一只手提着蛋糕盒,一只手提着黑色的纸袋,用脚顶开的门。
“你怎么……”
卓清越:“碰到个邻居吧,说你来天台了,我就来跟你殉情了。”
“我来摘点东西,”晚灵把帆布包背肩上,“下去吧,上面好热,你怎么不在家里等我。”
“我没带钥匙。”卓清越脚尖顶门,转身的时候换了方向换了脚。
“……”
他往后看,晚灵站在原地不动:“怎么了?”
“……我也没带。”
“钥匙?”
“嗯。”
两人一同沉默。
片刻后卓清越妥协般走进天台,天台的门重重关上,两人很有默契地一同坐上秋千椅,秋千椅不堪重负地吱哇乱叫。
卓清越把手上的东西暂时放在地上,晚灵看到蛋糕盒子,但又想起自己之前说的不吃,于是非常自然的假装看不到。
“别装了,”卓清越提起盒子,“吃吧,我现在叫开锁师傅,搞来搞去也要一会儿。”
“我不是说我不吃吗?”
“你不是说回家不吃蛋糕吗?”
“嗯。”
“现在又不在家里。”卓清越给她打开盒子,外面的盒子很大,但里面的蛋糕好像只有一点。
晚灵刚震惊完他的流氓逻辑,低头时他已经把蛋糕拿出来放在腿上准备插蜡烛。
晚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蛋糕。
不论是蛋糕店还是图片,她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整个蛋糕就是“不吃”这两个字。
所以就算在家里,卓清越还是有理由让她吃蛋糕的。
晚灵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四周的光点开始有些朦胧。
卓清越插了两根蜡烛,然后摸出打火机点上,两窜火苗亮起的瞬间,夜幕开始降临,这两根蜡烛在风里摇摆,他捧起来一点,照亮两个人的脸。
“要听生日歌吗?”他问。
晚灵看火苗是一个球,她直接吹掉蜡烛。
卓清越下意识闭眼,再次睁开,四周的自然光消失,只有城市的光辉,时不时有光束扫过。
“你的愿望呢?”
“我没有愿望。”晚灵回答地快速又斩钉截铁,好像慢一点,她就会想到一个她不想要的愿望。
“我有一个。”
“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吗?”
“陈晚灵,你应该问我是什么愿望。”
“哦,”晚灵应下,再次开口,就在卓清越准备回答时,又听见她说,“但今天不是你的生日。”
“喂……”
“行吧,”晚灵从他手上接过蛋糕,挖一勺,“那你有什么愿望?”
她看向卓清越,奶油在嘴里迸出甜味,中间还夹着樱桃果酱。
晚灵终于这么问了,卓清越却卖了关子,从地上拿起另一个黑色的袋子给她:“生日快乐。”
“这是什么?”
“自己打开看。”卓清越伸手接过她的蛋糕,以免和之前的杏仁羹落得同样的下场。
晚灵叼着勺子掀开纸袋,里面躺着一件银灰色的礼裙,领口缀着细碎的星光纱,如同夜空的银河般夺目,吊牌上的烫金logo竟然成了它最不起眼的一个地方。
……
池筝的手指悬在门前,指节已经敲得发红。
他抬头看了眼磨损严重的门牌号,和李时发来的学生个人档案上的地址重合,可眼前这扇门怎么都敲不开。
他又一次抬起手。
他要见她。
这个念头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想听她说话,哪怕是骂他的话也行,只要和他吵和他闹,别像从来没认识过一样就好。
指节即将叩响门板的瞬间,楼梯间传来脚步声。
他敲了第一下,女人低着头匆匆翻找钥匙,对站在门前的他视若无睹。
反而是小女孩突然仰起脸:“哥哥,你是他们的朋友吗?”
池筝的手僵在半空。
他好像没听清:"......什么?"
“你和住在这里的哥哥姐姐是好朋友吗?小女孩有点怕生,她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糖果,外皮都有些粘糊,怯怯地递给池筝,“上次他们救了我和妈妈,我想谢谢他们,你可以帮我转交吗?”
什么哥哥姐姐?
这四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捅进胃里。池筝张了张嘴,想问得更清楚,但喉咙紧得发疼,让他说不出一个字。
“哥哥,你生病了吗?”女孩往后退一步。
“娟娟。”女人终于找到钥匙,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迅速拉过孩子,“你别介意,这孩子乱说的。”
走廊重归寂静。
池筝站在原地,鞋上的泥土像是他从未摆脱的沼泽。
而晚灵早就脱身向前走。
……
晚灵摸着丝滑冰凉的面料,想到许敏舒,她说的对,卓清越这种人从小没有吃过苦,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以至于他能随手送出一个价值不非的礼物。
她问:“阿姨没说什么吗?”
“嗯?”
“你妈妈,”晚灵问,“她没有说什么吗?你买的这条裙子。”
卓清越抬起眼,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光束扫过,在他的侧脸投下转瞬即逝的冷色。
“跟她有什么关系?”
“拿阿姨的卡刷这件牌子的衣服,真的合适吗?”
卓清越默了一瞬:“陈晚灵,这件衣服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没花她的钱。”
“你……”晚灵突然串起了一些事情,身体往前倾了点,想去看清他的眼睛,“那你的第一名呢?”
她的声音很轻,可依旧比他的回答要响。
那一瞬间的沉默,就已经是答案。
晚灵笑了。
是次真的开心了。
这才是她想要的礼物。
卓清越已经给她了。
她靠在秋千椅上,一勺勺挖着蛋糕,喊他:“卓清越。”
他看过去,神色平淡。
“你爱上我了。”
她鲜少用肯定句,就像在说——
你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