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就闻见从你家传来的香味儿了,今儿这是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院外进来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小媳妇,穿着湖蓝袄子,配浅青色褶裙。满头乌亮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着,鹅蛋似的椭圆脸,生得白净秀气,弯着一双柳叶眼,从进门时起就满面笑容的。
宋宜安闻声看向远处的人,根据原主的记忆,很快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此人是男主的弟媳吴氏,此前原主还是男主未婚妻的时候,平日里就和她多有来往。
而这吴氏只比她大五岁,虽说早已分家出去了,但一直以来总与她以未来妯娌关系相处,故而与她来往密切。原主对她也是无话不说,和她的关系也挺亲近的。
但宋宜安作为旁观者角度看原主的记忆,却发觉出一丝不对味儿来。
这吴氏与原主交往的这些年以来,除了口头上的好话,并没有给她家里送过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反倒还从原主这儿用好话“哄”走了不少东西。
宋宜安不想因为她是男主家里的人,就先入为主地给她按下一个片面形象,但她一时间确实也没法儿从原主的记忆中摘取一些她真对她好的实际证据。
而且早晨梁母当众退婚,宣称她与梁家再无瓜葛。这吴氏作为梁家人,现在这个档口是怎么好意思上门来的?
小满仓从屋里出来正想去拿碗筷,一看见吴氏后,本能地担心她又来蹭吃蹭喝,于是连忙走到他阿姊身边,扯了扯她的衣服:“阿姊,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每回她来都要找阿姊说好久的话,临走还要从他家里顺走一些东西。先前大姑给他们家寄来的腊肉,他和阿姊平日里都不舍得吃,却被她分走了一大半。
明明她家现在比以前好过了不少,她却还总来占他们家的便宜,呸!
宋宜安低头见小满仓满脸讨厌地看着吴氏,就知晓这小鬼看得比他姐清。
她将手上的两盘菜递给小满仓,低声和他说:“你先拿菜进屋等着,饿了就先吃,我去会会她。”
小满仓接过了菜,还是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说:“阿姊,你就去跟她说让她回去以后别来了,她就是不安好心,你不要再被她骗了。”
宋宜安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放心:“阿姊知道该怎么做,你乖,先进屋吃饭。”
听她都这么说了,小满仓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先端着菜进屋了。
说话间,吴氏也从远处往这儿走了过来,满脸笑意盈盈地说:“你们姐弟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她看了眼小满仓手里端着的炒白菜和土豆丝,纳罕道:“诶你们中午就吃这些啊?家里没肉了吗,看把小满仓给饿的,你也不知道给他买些好的。”
小满仓懒得理她,拿鼻孔哼了她一声就端着菜进屋了,还把门给关上了。
“这小孩真是,分不清好赖话啊。”
吴氏摇了摇头,这才又看向宋宜安,亲亲热热地就上手拉着她,说:“大冷天的别在外边儿站着了,进屋吧。”
宋宜安从她刚才明知故问的一番话,就看出这人是个笑面虎了。
和原主往来这么久,第一天知道他们家是什么情况吗?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宋宜安打算先以静制动,看她想干嘛。
说起这个,吴氏先是叹了一口气,面儿上随即露出几分愧疚,不太好意思看她。
“我才听说了老太婆刚才在西巷口做的事儿,这人怎么能够这样没良心呢!退一万步来说,她都不该当着众人的面那样羞辱你!我听我家男人说了这事儿之后,我也替你生气!这老太婆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吴氏义愤填膺地帮她啐了一口,然后又和宋宜安说:“妹子,你也知道我早就和他们分家了,我和那老太婆一直以来不对付你也是知道的。他们做事儿无情,但我俩的姐妹情谊还在啊。你再怎么恨那家人都是应该的,要换了我我也恨。”
她说得情真意切,宋宜安一时间倒是分不出她这是真有情有义呢,还是演出来的虚情假意。
只听吴氏又说道:“你听说了吧,我那兄伯要和太傅千金成亲了,就在下个月。不过消息还没传开,就我们家里人知道。那老太婆为了她儿子可以安心娶亲,又不想让他背负骂名,所以今天才干出这档子事儿。”
说罢,她又叹了一口气,说:“你也别怪我到现在才来告诉你,都怪我那兄伯没良心,自从传回来高中状元的消息,送回来一些钱后,就再没往家里捎过信。眼下成亲了,都不曾接亲爹亲娘进京,连我也都是今早听我男人说漏嘴了才知道的。你说这人怎么能没良心成这样呢?飞出山沟连亲人都不认了。”
宋宜安可没闲工夫听她抱怨这些事儿,面不改色地看完她表演后,又问:“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儿的?”
见她这过于平静、无动于衷的样子,吴氏脸上的惆怅表情都忘了收,满眼讶然地看着她:“你不伤心难过吗?”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不妥,吴氏连忙改口:“我不是这意思,就是老太婆这事儿做的确实太绝情了些,我不想你知道了还为这种伤心难过,所以这不是想来安慰你吗?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很难过,在我面前你不用故作坚强的,想哭就哭吧……”
她这话还没说完,宋宜安就先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想哭了?如果你上门来就是想来告诉我这些的,那你现在说完了,也可以回去了吧?”
本来她还想着能和她虚以委蛇假装一下,但这人实在有些聒噪。而且她现在饿得都快前胸贴后背了,只想赶紧回屋吃饭,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听她说废话了。
她这毫不委婉的逐客令让吴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和她说话,好半天后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好心想来安慰你,你现在却要赶我走?”
宋宜安还没从她这儿拿回她从原主那儿顺走的东西,不想白白便宜了她,于是也没当场和她撕破脸,只说:“我今天确实没什么心情听你说这些,刚才是我说话冲了点,也请你见谅。还有我累了,实在没精神再招待你,你先回去吧。”
看她这样,吴氏以为她是在逞强不想让自己看见她难过的样子,于是又善解人意地说道:“咱俩谁和谁啊,你真要难过了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听你倾诉的。”
听完之后好把她的伤心事拿出去当作谈资,然后供别人当乐子取笑吗?
宋宜安腹诽着,看她越抓着这事儿不放,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
她懒得再和她假以辞色,知道像这种人越搭理越没完没了,于是干脆直接进屋,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反正她不是觉得自己现在铁定伤心吗,伤心之人有这反常举动也很正常的不是?
吴氏被这摔门声震得一哆嗦,不见宋宜安后顿时垮起了一张脸,走远后忍不住回头啐了声:“什么东西!还给我甩脸色?我招你惹你了!”
*
麻烦的人走了,宋宜安终于可以安心吃口热乎饭了。
小满仓早给她盛了饭,一大碗的白米饭。而他自己的碗里却都是红薯块块,过了这么久,碗里的菜都没动过,就只吃碗里的红薯。
“别光吃红薯,烧胃!饭我煮了这么多,管够。阿姊保证从今儿起顿顿是饱饭,你放心大胆地吃。”
宋宜安说着,把他面前的碗拿了过来,将里边儿的红薯块倒出一些,给他装了满满一勺饭,重新放回他面前,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就着菜吃,在自家的饭桌上,不用拘束着。”
要换到现在,小孩挑红薯块吃,那是因为吃惯了米饭,图新鲜才吃红薯。
放在现代司空见惯的大米,对于古代的穷人家来说可是极为珍贵的,一年到头能吃上大米饭的机会可并不多,红薯这些才是日常的口粮。
所以小满仓不是不爱吃白米饭,而是想把这对于他来说极为珍贵的白米饭省出来给他阿姊吃。
看着眼前小满仓,宋宜安不由想起自家那个被她奶奶惯得护食又挑食的臭小子,顿时想穿回去将他拎过来,把他丢进乞丐堆里,让他尝尝这食不果腹的滋味儿。
对比起那臭小子,小满仓简直是个小天使。
听阿姊这么说了,小满仓这才放心地吃起了碗里的米饭,像是吃到什么珍馐美味似的,两腮吃得鼓鼓的,一双乌亮圆溜的眼睛也幸福地眯起,吃得很是满足。
吃完饭后已是晌午,外头的太阳也出来了,阳光从破口的窗棂外透了进来,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宋宜安收拾了碗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看着院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积雪的板车,心想着还得把这车给陈铁匠送过去。正好她也想去集市上看看,买点合适的食材回来,等明儿摆摊做任务赚钱。
不过这雪中送炭的人情也得还,可这会儿家里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正好灶里的红薯烤好了,她就把这些烤红薯装了起来,又添了个大南瓜和一颗大白菜,也算尽尽意思,总比空手去的好。
等回头赚到钱了,再买些好东西去还人情。
把碗洗干净收拾好后,宋宜安看着正拿着一把快秃了的扫帚在院里扫雪的小满仓,擦了擦手里的水,走过去和他说:“阿姊要去一趟集市买些东西,你乖乖待家里看家,等我出去后就闩好门,别让闲杂人等进来。”
小满仓怕她像今天早上一样,好端端地出去却不省人事地被送回来,于是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去。
宋宜安摸了摸他脑袋,俯下 身和他说:“满仓乖,阿姊保证早上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这次一定平安回来。你乖乖听话,阿姊回来给你买糖葫芦吃。”
“我不要糖葫芦,只要阿姊平安。”小满仓皱着一对小眉头,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不松手。
“那我们都出去了,家里没人看着,万一遭贼了怎么办?小满仓是个小男子汉了,留下来看好咱们的家,阿姊保证快去快回。”宋宜安耐心地说。
今早梁家退婚的事儿才过去,现在外面肯定有不少说她闲话的,不好让一个小孩听去。而且小满仓这么护姐,万一碰上别人说她坏话,一个冲动地和人起冲突了可不好。
小满仓抿了抿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阿姊的话乖乖松开手了。
“乖。”
宋宜安捏了捏他的小脸,和他说扫完雪后就回屋烤火,又嘱咐了几句后,这才拉起板车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