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待片刻,何桉关掉了门头灯,转身进屋。
屋内,元溪坐在窗前的旧书桌前,桌上摆满了珠子,零件,和一些半成品的小饰品。
见何桉走进,他只轻撇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继续串着花绳。
“你……这是干嘛?”何桉捏起一粒珠子,问道。
“挣钱”
昏黄暗淡的灯光为珠子蒙了一层薄雾,何桉看不清这珠子有多白,他想不通,这些廉价的饰品怎么卖出去,这么一点一点的零钱要攒到什么时候……
“手这么巧?”何桉打趣到。
元溪哂笑一声,“我能编出一个房来你信不信?”。
他放下了手中红绳,在何桉满眼期待的目光下,一手指向窗外,比划道:“你看那西边,以后我就把那拆了,盖个两层的小楼,把东边也拆了,我就种花,然后奶奶一出门就能看见花了”元溪笑的灿烂。
“那我呢?你把我放哪?”
闻言,元溪呲着牙瞬间收了回去“放狗窝”。
“放狗窝?”何桉贴近他的脸,粗粗的揉乱了他的头发,不信的盯着他,质问“你真打算放狗窝?”。
元溪不耐烦的躲开他的手,愤愤道“不是——把你挂大门上……当门铃”。
“你就编吧”何桉无所谓的朝床上倒去,走神的望着架在顶上的木梁,回味起刚才元溪说到的房子。
要是以后挣到钱了……他能不能把元溪关起来,要是真能关起来就好了,他就不怕再有别的东西失去了。
瞬间,思绪如银丝骤然断裂,带出细微声响,传入何桉耳中却似惊天烈雷般。他猛然坐起,看向元溪的背影,又立刻低下头去,喃喃道“只是朋友吗?”。
一口闷气堵在心口,何桉再次体会到了那久违的窒息感,他只得胡乱的抓了一把头发,捂住脸,心中暗示自己,冷静点……
冷静……
“你头上长虱子了?”。
元溪只是感到些动静,扭头看向何桉,却没想,他仅仅抬眸,那犀利的眼神,便透过他的指缝,直刺进心脏,竟让人生出一丝凉意。
“那边柜子里有枕头和毯子”。
话罢,他迅速移开了视线,转向手里的饰品。
少顷,身后才发出开柜子的声音。
何桉回到大床上,把头埋进了毯子,暗戳戳的羞愧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鬼东西。后悔情绪直接顶到了大脑——害,发昏了。
元溪见晚,放下手中的事,看了眼驼在床上的何桉,犹豫片刻后,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背上。
“哎?”何桉被打蒙了。
“你要是睡觉跟蛆是的瞎动弹,我一脚就给你蹬下去”。
元溪放完狠话,立刻熄了灯,背对着何桉躺下。
何桉愣了一下,“好的,我知道了,嘿嘿”,他开心的贴了过去,又被元溪推了开。
“起开,别贴着我……”。
夜里,元溪没过多久便熟睡了,何桉闭着眼,思索起,自回到北方以来,这还是头一次离他这么进,他能感受到元溪正在一步步的妥协,渐渐的去忘记三年前那场糟糕的约定。但是……忘记存在,它就能真的不存在了吗?就好像是元溪在用自己的方式原谅他。
他睁开眼,侧头看向身旁的人,月光透过窗户,似一批银娟一般,笼罩在元溪脸上,吊扇的风吹起了他的发尖,轻轻摇着,“像”是一朵花。
何桉却能闻到那微微的香气,他暗想“这可真是要人死的折磨”。
晨间,奶奶又早早的起来,忙活在厨房里,元溪听到声响后,迅速起身,冲进了厨房。
“不是叫你别自己弄吗?”他夺过奶奶手里的勺,“行了,奶奶,你去给何桉找个牙刷吧,这个你别管了”。
奶奶听话的退了出去,正巧碰上了刚起的何桉,笑盈盈的朝他招手道:“小桉呐,你跟我过来一下”。
他跟着奶奶一路去了偏房,进门,突然奶奶脚下不稳,踢到了门槛,踉跄的向前扑去,何桉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奶奶,心中却顿时一慌“奶奶小心啊”。
她拨开何桉的手,嘴上说着没事,而后在一个匣子里翻出一套新的洗漱品。
出门,何桉还是有些不安,继续扶着慢悠悠的奶奶,在院中的饭桌旁坐下。
元溪把早饭拿了出来,打点了桌子“我去洗脸了,奶奶你先吃吧”。
何桉也跟了过去,在洗脸盆前,他回头看了眼奶奶,眉心揪在了一起,低声对元溪说到:“奶奶她怎么了?”。
元溪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根本不想回忆,在三年前,与何桉赴约的前两天奶奶意外病倒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他一跳,等到医院后,奶奶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一旁是一言不发的爸妈。
“奶奶去年刚出院,说是心脏病”。
“……”。
吃完饭后,两人都默契的盯着奶奶进屋,才去到学校。
元溪这次穿了全套的校服,但校服裤子的颜色还是不太对,要比别人的浅一个色,衣服罩在他身上,软塌塌的。
何桉:“你这校服穿多久了?”。
“这是高一发的那一套”元溪没有抬头,眼睛依旧粘在习题册上。
“怎么没买新的?”
“一百多,就给两块破布,我买它干嘛?有一个能应付就行了”。
言间,许君走近,抱着一沓作业,穿梭在教室过道里,正巧发到了元溪这,他把作业放在一旁,托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你们看成绩了吗?”许君看向何桉,又撇向不理人的元溪。
“没呢”何桉笑笑。
“你考了咱班第一,五百刚出头,他考了三百多点”。
元溪缓缓抬头“你那作业在不发,马上就上课了”。
闻言许君轻笑“行行行,你好好学吧”,放下两人的作业后,便走了。
“你以后能别搭理他吗?”元溪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何桉。
不得不说,人在不解的时候也能被气笑,何桉看着眼前的元溪,好像小时候那股幼稚的傻劲还保存着,谢天谢地。
“为什么?”
“他之前欠我的钱一直不还,最后我要回来,他还反过来说我计较”。
一回想就生气,四十多块钱呢,他得卖多少手串能赚回来。
“好啊,我不搭理他,那你多理理我呗”何桉一脸殷勤的靠近他,又反被推开。
其实他早料到,元溪,很讨厌别人贴他太近,小时候不爱跟人拉手,大人来了也不给抱,硬要抱,他就撒泼打滚。
但撒泼打滚对何桉没什么用,不让抱?那就把人压倒,他非抱不可,元溪也没办法。最后把人都整麻木了……
何桉看着低下头继续解题的元溪,眼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心疼,他柔和又带恳求的试探道:“元溪……你以后能不能,别在偷偷给他们往学校递东西了?”。
“拦我挣钱,小心我抽你”。
不是……他正要解释,反驳。元溪立刻把习题挡在了他的面前——瞬间哑语。
“你给看看这个题”。
……又是这样,随随便便的就切了频道,转了话题。
高三学业繁重,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说真的,一开始元溪是没心思好好学,但现在学了,又看到涨势缓慢的分数,难免心里毛躁,又怕好不容易涨上去的几十分在掉下来,元溪已经好久没帮人带东西了,经济来源本来就少,现在都快断了……
放以前,散学后还能去兼职,这下,放学后街上的店关的都差不多了。
傍晚,两人跟班主任请了两节课的假,去修车子。
车棚前,何桉试着推了下,那车子便立刻发出了闷闷的吱呀声,不太好推。
“你这车子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的吧?”元溪拿起放在车筐里的断链条,“怎么坏的这么严重?”。
“有可能……那怎么把它弄出去?”。
“去唐泽家吧,他爷爷那有个电三轮,看看能不能借借吧”。
两人跟学校门卫打了招呼,骑着元溪的车子,去往唐泽家。
在一个小的女装店门口,何桉刚停好车子,唐泽立刻从里面冲了出来,两人都楞在了原地。
“姐!我错了!”
唐泽大叫着,直往人多的地方躲,身后是拿着衣架的唐梦在追,两人都不顾形象的在大街上闹……这种场面,元溪上次见,还是唐泽偷拿了家里的钱要离家出走。
元溪暗想,这次怕是唐泽又做出什么惊天的事了,让唐梦这个数一数二的美女能这么不顾形象。
唐泽躲来躲去的,终于看到了元溪,顺势躲在两人后面。
追到这,唐梦气也消的差不多了,她长叹了口气,气愤的回到了店里。
唐泽见她走了,立马一改前态“你们逃课了?”。
“……没有”何桉道。
“爷爷那电三轮在家吗?我用用,带他去修车”元溪指向何桉。
“在啊”说着,唐泽领着两人蹑手蹑脚的穿过唐梦的女装店,来到后院,其间还被迫接受了唐梦满是怒火的眼神。
“你们去哪修车?”唐泽说着,从后车斗上拿下一个布包,又从包里掏出车钥匙来,扔给了元溪。
“王月家”元溪道。
“我想跟着”
“你跟着没用,王月还在学校呢”。
闻言,唐泽讪讪一笑,给两人让出路来。
“你会开这个吗?”元溪问到何桉。
“不会”。
行吧,终于轮到元溪把握“方向盘了”。
路上,看着人渐多的街道,何桉饶有兴致的问道“我记得以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呢”。
“该拆的都拆的差不多了”。
电三轮开上新修的水泥路,少了颠簸,何桉坐的稳当了些。
何桉:“我以前画的那面墙也拆了吗?”
拆了,拆的连块砖头都没留下。拆的时候,元溪就在旁边站着,手里拿着着好不容易借来的相机,结果还是一张照片都没拍下来。
“不拆留着过年吗?就你画的那烂画,没给人看吐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人家给你放博物馆去?”。
“我画的真不好看吗?”何桉微微仰着头,脸上轻松的洋溢着笑,任风肆意从身上吹过。
元溪没说话,那画怎么能不好看,陪他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何桉特意跑到这边来,找到了废弃工厂的一间小白房,花掉了攒了好久的钱,买的油漆,自己一个人,画出了一副很普通的画,星星、月亮、草原、树和小溪。
走了不久,路过西城中学门口,两人正巧遇上学校放学,门口的小吃摊马上就被围了起来。
“你要吃烤肠吗?”何桉指向离校门口最远的一个摊位。
元溪摇摇头,自上次吃坏肚子进医院花了一大笔钱后,他就不太敢吃了,况且那摊子老板一脸凶相,但是……
“那个是陈金吗?”元溪眯起眼,瞄向那摊老板旁边。
没等两人确认,那边的人就已经扬起了手,朝着元溪这边跑来。
陈金:“你们怎么在这?是也被停课了?”
“没有,跟他去修车,你怎么在这?”
陈金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支支吾吾道“我在这边认识了个女的……”。
元溪当即白了他一眼“人家都是要考大学的人,你哪来的自信?”。
“上了他们学校也不一定都是成绩好的啊,哪没有混的”
“随你的便,出了事可别找我”。
再走远点,过了小桥,绕进了一个小胡同,到尽头,停下,何桉把车子搬下来,踏过眼前有些腐朽的木门,进入了这个麻雀小院里,王百强正弯腰再水管旁,清洗着那双黝黑粗糙的手,见何桉两人进来,便热情道,也是来修车的吧。
“是啊,叔,我这车子坏的有点严重了,你看能不能给修修”。
王百强把链条拿起来看了看,随即把整个车子翻过来,照着轮胎左捏捏,右转转的。
“能修,你们坐这等会儿吧”。他指向一旁的两个马扎,然后便对着车子一顿修整。
“叔,你这修车子的地方这么偏,这么干挣的着钱吗?”元溪打趣道。
“都靠街坊邻居给宣传呗,也没指望能挣多少钱”。
元溪突然灵光一闪“哎?叔,你这收徒吗?”。
何桉蓦地看向他,满脸疑惑——他又想干嘛?
王百强闻言,抬头楞了一下“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啊”。
“咱俩见过的,没分班前,我跟王月是一个班的,我是元溪,我爷爷是元槐慈”。
王百强顿悟,长噢一声“你是老元家的孙子啊,我说怎么看着眼熟,你奶奶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好多了,现在在家养着呢”。
“王月在学校咋样?她学的行吗?”王百强问道。
“行,她那名次在全校都排得上号”。
王百强欣慰的点点头,心中不禁泛起骄傲,手上的活也麻利了许多。
车子修好后,何桉付了钱,走到巷子口,他停住了,盯着坐在电三轮上的元溪。
见何桉堵在巷子口那,当即摆出了一个“你丫脑子抽了”的表情,但何桉依旧站立不动。
“我……”。
“不行!”元溪道。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但看元溪面露不爽,只得讪讪的让出路来。
看着元溪渐远的背影,他无奈放弃了想说的话,恐怕那个人早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他恨极了冰冷的时间,像是在人的心中放了一把锯齿,不停拉扯着过往与未来,割裂了人性,每一秒过后都是全新的,又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