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陵王的大儿子死因未明,这件事弄得满城皆知。祁逸恒不想闹大,但像是有人在从中煽风点火一样,舆论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这虽能给祁魏年和陵州当局施压,可从另一方面来说,现在的施压在外人看来像是一种信号——搞不好昭陵王要和安庭君主决裂了。
祁逸恒是忠诚的,先帝在位时尽心辅佐,现在自己侄子为当朝天子,而今他被重召回朝,选择无视那些流言鞠躬尽瘁为哥哥的儿子巩固政权。哪怕是祁琰死的蹊跷他也不会起背叛之心。可坊间这些传言若是到了帝王耳中,对方会怎么想?
果不其然,祁逸恒被召进宫中,因为祁琰是祁魏年派去的陵州,他的死让祁魏年很是内疚,面对自己叔叔他无法说什么,陵州现在的情况不是换一个巡抚去调查就能出结果的。他考虑换掉整个陵州官员,但此举遭到了反对。
“若陵州真有那么大能耐,动了他们利益根基恐怕会掀起叛乱。”
“陵州是离西境最近的地方,这里若是发生动乱很容易让在西境守卫的士兵陷入夹击之势。殿下其中或有阴谋还请三思。”
说这话的人是左岑左丞相,他毛遂自荐说愿意成为新巡抚整顿陵州情况。
陵州之事因为祁琰的死被众人看作是祁家自己的“家事”,处理不好很容易得罪人。这下左岑自己站出来,见有人出来顶事让朝堂上的大臣们松了口气。
左岑和祁逸恒关系不错,他来处理这件事算是缓和了祁家叔侄关系。祁魏年却没有说话,许久才决定道:“那就有劳左相了。”
大家都觉得左岑接了个烂摊子,除了要查办当地官员,还要安抚民心。
毕竟在陵州死了这么大一个官,还是皇亲,加上此前十六具尸体的事还没解决,这不得不让陵州百姓感到恐慌。
离开了大殿,左岑追上祁逸恒,告诉他定会还祁琰一个公道。
“我听说了,出殡那日你说要让玉儿做世子。你这个宣布的时机不太好。”
祁逸恒也后悔了,他把祁玉推进了不仁不义的境地。只能叹口气,并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早晚都是他的位置。”
“所以之前你考虑的接班人是玉儿?”
“是琰儿。玉儿性子软,容易被人利用。我关了婉莹一辈子,不能让玉儿重蹈覆辙过不快乐的生活。”
“你这话可有和玉儿说过?”
祁逸恒摇摇头,他始终对祁玉有亏欠感。他对小儿子的爱并不少,却未曾父子两人坐下来聊过这些。
“玉儿成世子后,说媒的人估计不会少。”
听到这个话题祁逸恒皱眉,像是觉得小儿子还没长大:“谈这些还早。”
“不早了,我女儿可等他很久了。”
左岑这话说的很直接了,他想要两家结亲家。
“琰儿的仇我会给他报的。”左岑为了这门亲事加码,提到了祁琰的死。祁逸恒听出对方意思,委婉道:“不只是琰儿,你还要替殿下惩治那些无法无天的歹人。”
见祁逸恒把私事上升到公事,左岑知道这时机未到,但他不死心仍旧到:“若真找良缘,知根知底的最好。”
“我看,你比我还像玉儿的父亲。”
“看着长大的小孩,可不就和亲生的差不多。”
虽是玩笑话,确实如左岑所说,他对祁玉的关心不必祁家人少,只是这男女之事要情投意合。想到这里祁逸恒眼神黯淡,似是想起往事。
左岑见祁逸恒突然沉默,不知怎的突然道:“谢婉莹也一定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疼玉儿。”
“我回去,和玉儿商量下吧。”
用了“商量”一词,看样子是有回旋的余地。左岑没有立刻等到结果,却也看到了事情的转机。
祁逸恒走后祁府上下都在议论:王爷这一次去会不会和殿下争执不下。
“若不讨个说话,对不起大少爷也对不起容夫人。”
“还能怎么讨说法?祁家的人都敢害,这是挑衅,若是处理不好殿下颜面何存?”
“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殿下就一定处理不好了?”
“殿下这几年做的事——”
见祁玉走过来,下人们顿时静默,他们低头让路,向他问了一声“小少爷好”。祁玉没有理他们,面无表情的走出庭院,下人们见状又在他离开后说:“一直栽培大少爷,这下要是小少爷成了世子,恐怕——”
祁玉听得清楚,众人都说这世子之位是靠祁琰的死换来的,每每想到这个头衔沾着自己哥哥的血祁玉都喘不上气。
他从回家起开始做噩梦,梦到自己哥哥血淋淋站在自己面前,问他为什么要夺走属于他的东西。还看到容家人追杀他,说要给祁琰讨个公道。越是做噩梦,祁玉越是不敢睡,久而久之精神越来越差。
祁逸恒回了家,下人们告诉他祁玉今天吃了午饭就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过。担心是不是生病了,叫了大夫来,告诉他们小少爷无大碍。
“是心病。”
大家都知道,容菱在祁琰出殡之日大闹起,祁玉的状态就已经不对了。往日里无忧无虑的人一时间像是丢了魂,木讷的样子让人心疼。
祁逸恒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又去宋家一趟,亲自去求宋时景,让他的儿子这段时间陪陪祁玉。宋时景知道祁家最近的遭遇,宋柯早就想去看祁玉了,只是之前祁琰头七不敢前去打扰祁家人。
昭陵王登门请求,宋时景自然不会拒绝,他给宋柯使了个眼色,对方便麻溜地跑去找祁玉。
祁玉的房门响了三次,他并不想开门。只是在宋柯自报身份的时候他的眼皮才抬了抬有了反应,但依旧没有下床。
因为失眠,祁玉没有精神,恍惚间像是看到门外的影子像是自己的大哥祁琰。外面的人叫他“玉儿”,祁玉幻听成了祁琰,离开床前去开门,却因激动摔在了门边。
里面的动静吓了宋柯一跳,他踢开门踏进去,差点踩到了祁玉。祁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宋柯连忙上前把人抱起,叫着他的名字想确定有没有事。
祁玉睁开眼睛见是宋柯,眼里的希望又黯淡了下去。。他动了动喉结,已经哭不出来,眼睛里满是血丝让宋柯都很心疼。
他把人带回床上。细心地为对方盖上了被子,守在一旁找话题。
“我听说上次你去楼州找安玉晨,人找到没?”
提到安玉晨,祁玉微微点头,宋柯见他有反应又追问道:“你们搭上话没?他是怎样一个人?”
祁玉没说话,但想起自己离开楼州还没来得及和对方告别。
他走的很仓促,也没来得及和尹天毅道别。
祁玉偏过头,拉了拉宋柯的衣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声音沙哑到不像是自己的。
“我想去楼州。”
宋柯见祁玉说话有些激动,但现在祁琰头七刚过,带祁玉出去玩又要被人说闲话。
“等过段时间,最近我会常来看你。”
见没法出门祁玉又没了声音,只剩下宋柯一个人絮絮叨叨,自己什么都没听进去。
宋柯的到来并没有缓解祁玉的心病,他虽然出房门了,却像个木偶机械的吃饭、睡觉,然后等待新的一天。
眼见这不是办法,宋柯便壮着胆子去找祁逸恒,说之前祁玉提到想去楼州。
祁逸恒觉得不妥,现在祁玉身子弱不宜出远门。于是想了个法子,告诉宋柯:“玉儿喜欢画画,改天招一些会作画的人来陪他。”
这或许是宋柯印象中祁逸恒第一次表明允许祁玉画画。他觉得是个好主意,于是又开始张罗找一些人过来举办小型书画会。为了给对方一个惊喜,宋柯没有和祁玉说实话,只是告诉祁玉带他采风,没有多想的祁玉便和宋柯出门了。
但当祁玉来到宋柯所说的“采风地点”看着在场的陌生人突然就愣住了,大家见主角来了都齐刷刷地看向他。宋柯原以为祁玉会感激自己,毕竟他说过羡慕志同道合的人坐在一起畅所欲言的场景。他看向祁玉,对方脸色苍白,他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看着那些盯着自己的眼睛突然就觉得不能呼吸了。
宋柯发现祁玉的不对劲,他上前想要询问对方是否还好。祁玉却突然大叫起来发疯一样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现在的祁玉最恐惧的事便是见到陌生人。他仿佛觉得那些人会嘲笑自己,会指责自己,会像容菱和容家人那样说是他为了世子之位害死的祁琰。
祁玉没有注意脚下,不小心绊倒浑身是泥。他胡乱用脏兮兮的手去擦脸上的眼泪,洁白如玉的脸蛋顿时变得乱糟糟。
他一路跑回了祁王府,下人们见他如此狼狈都吓了一跳。祁玉是最爱干净和体面的,现在这样跑回家,恐怕早已被人当做了精神失常。
他的心病没有被治好,反而又有新的闲话流传出来。
“昭陵王的小儿子疯了。”
“那以后岂不是成了疯王爷了?”
大家把目睹祁玉“发疯”的场景当做了谈资,津津乐道地说着八卦。祁逸恒知道后怒不可遏,他向来顾面子,不知道祁玉怎么就受了刺激,他不好对宋柯兴师问罪,但因为这件事后祁家显然和宋家疏远了。
宋柯心里一直愧疚,他想和祁玉道歉,但现在的祁府已经不会在为他敞开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