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宋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赵子龙打电话，电话依旧处于关机状态，宋野有点烦躁，把手机丢到了床的另外一边。

    整个晚上，宋野都睡得不太踏实，窗外竹子的沙沙声响似乎试图安抚着她内心深处的骚动和焦虑，但也只是停留在表面上，就像永远都挠不到的痒痒，处于一种似笑非笑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房间的光线随着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声音也由风吹竹子的沙沙声加上了鸡叫声，脚步声，说话声，最后加上了旅游团的喇叭声和嘈杂声，这些喧嚣似乎在向人证明，这是一个景区，虽然不知名，但也依旧是景区。

    宋野已经无法再安心地躺在床上了，她起床洗漱好，然后下楼吃早餐。

    民宿的老大爷对她依旧是难以掩饰的好奇和狐疑，可能是从来没有见过单独出行的女人，觉得很新鲜，但同时又觉得其中可能有故事，很想知道。宋野并不隐瞒，老大爷问的那些问题她都坦诚相告，但也不做过多解释。比如，为什么一个人出来旅游？不怕危险吗？家人和孩子怎么办？等等，她一听这些问题就烦躁，所有问题她都想通过反问的形式抛回去：为什么不可以一个人出来旅游？为什么要怕危险？为什么一定要考虑到家人和孩子？为什么女人总是需要依附男人存在？为什么只要离开男人和家庭就会被怀疑？等等，但是老大爷虽然问题多，人却不坏，宋野不忍心把这些充满攻击性的问题抛回去给他，而且她感觉他可能也听不懂，更不用说回答了。

    她一边吃早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大爷聊着天，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再呆一天，还是今天就离开。在吃的过程中她决定，还是随性一点，先去村子兜一圈再说。吃完她跟老大爷打了一声招呼，就出去溜达了。

    白天的村子是另外一番景象，游客和村民互动所产生的商业气息比生活气息更浓厚一些，跟夜晚相比，白天的村子很明亮，明亮到刺眼，也明亮到干燥，从村子中间穿流而过的小河，在白天显得粗糙，甚至有点低俗，周围的群山也失去了灵性，像无聊至极的中年男人。这一一切都让宋野感觉压抑和沉闷，她在村尾水面比较丰盈的入口处买了一杯当地的酒酿，坐在风雨廊的长凳上，一边吹着风一边发呆，丰盈的水面稍微缓解了那种压抑和沉闷。

    她又试着拨打赵子龙的电话，在“滴”了十几秒之后，电话终于被接了，宋野感觉舒了一口气，赵子龙没有说话，她可以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宋野打破了沉默。

    “这个已经不是生气的问题了。”赵子龙缓缓地回道。

    “那是什么问题？”

    “我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和抛弃。”

    宋野心里一惊，强颜欢笑：”那么严重？我只不过出来玩一趟而已！”

    “但是你没有事先跟我商量，也没有征求我的同意。”

    “如果我事先跟你商量，你会同意吗？”

    赵子龙沉默了一会：“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我觉得你很大可能不会同意，你会说，“你是妈妈，即便不考虑我，你也要考虑孩子。””宋野突然感觉有一种淡淡的悲哀。

    “事实也的确如此啊！”

    “那我呢？你考虑到我没有呢？或者说，你什么时候才会考虑到我？”

    “如果没有孩子，那你可以最优先考虑你自己，但有了孩子，你就要优先考虑孩子，所有的女人成为母亲之后都是如此，你也不能例外！”

    “谁规定的？”宋野突然冒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这是女人的天职！”

    “少拿天职这个高帽来压人！老天爷只是给了女人一个生育的选项，但并没说女人一定要生，生了也不是一定只能做母亲，所谓的天职，都是你们男人来控制女人的一个手段！”宋野不知道怎么地吼出了这么一段话，这些话其实她以前从未认真地思考，也从未认真地说过，她只是觉得，自己受够了。

    赵子龙似乎被宋野的气势给镇住了，他沉默了。

    宋野继续连珠带炮：“而且你刚刚说到我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对你来说，我是什么呢？是你的仆人还是奴隶？只有仆人或者奴隶才需要征求主人的同意，如果我们是两个平等的人，那我就不需要你的同意，我的错不在于没有征求你的同意，而在于作为夫妻，我没有跟你商量！”宋野一边说着，一边哽咽着，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个问题，她以前一直没有意识到，直到今天脱口而出，她才意识到自己那么多年是多么的委屈。

    赵子龙继续沉默。

    宋野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孩子们跟你在家，我很放心，我相信你可以把孩子们照顾好，即便不行，你也还是可以找你妈帮忙，你们可以给孩子提供足够的安全感和稳定感。”顿了一会，又继续：“但是我自己，我已经受不了了，那种安全感和稳定感让我窒息，你让我生活无忧，但是也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叫做妻子和母亲的工具人，我只是扮演着这两个角色，但我是空心的，我没有爱。这种空心的感觉让我觉得很恐惧。”

    赵子龙继续沉默。

    宋野等了一会，又说：“我刚刚说的那些，很难理解吧？”

    赵子龙：“我觉得你想得太多。”

    宋野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是吧，我就知道你无法理解，当人们无法理解的时候，就会责怪对方想太多。算了，不说了，晚上我再跟孩子们通话吧！你自己多加保重！”

    说完挂断了电话。

    终于没有那么压抑和沉闷了。

    宋野在风雨廊里又继续坐着，喝完酒酿，她感觉有点微醺，世界似乎蒙上了一层柔光，没有那么残酷，但这个小村子已经让她感觉乏味，她决定吃完午饭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