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显开始挽袖子,手臂上各种淤青鞭痕,不比花伶轻到哪去。
“若这些还不够,臣身上还有其他伤......”
张寒星制止了程显脱官服,示意徐巡按带程大人去验伤。但程显离开后,栗红云仍底气十足。
“家里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吗,张大人怎么连人家家事都要管,你自己婚姻不幸,是不是嫉妒啊?”
文英想骂人,被张寒星拦住了。
“打打闹闹,是县主你自己在府上滥用私刑吧?我也知道你是凭什么有这样的底气,女帝赐的婚,女帝也欣赏你当年的女权言论。但女帝努力的目标是让女子自立自强,并非凌驾在男子头上,肆意辱骂刑罚。女权是争平权,并非特权,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对女帝多项举措的倒行逆施!你是在侮辱女帝、昭华长公主和鸿雁台做出的所有努力!你的行为完全不是女权的体现,而是施暴者的肆意妄为!是在为那么多拼命为女子求个公平的所有女性抹黑!”
栗红云说话的姿态不减当年,仍是理直气壮气势汹汹。
“张寒星别一天到晚上纲上线!就你会讲大道理,就你心怀天下格局大,说得好像现在是女帝当朝,你做了文武百官的领袖了一样!不还是在老程手底下做事,不还是要对男上司汇报工作!你今天维护了程显,何尝不是一种跪舔?何尝不是向男权低头!不是一样的道貌岸然?还做这鸿雁台的领袖,真是笑死人了!”
张寒星终于领略到栗红云的狂妄自大了,想激张寒星,是觉得大梁律管不了她了是吗?
“程大人还在验伤,先说花伶,大梁当年有些地方没彻底落实还契令,花伶身世凄惨被多次买卖,但由于你的善妒,和天性酷爱施暴,天性享受虐待,她无端沦落为你发泄怒火的对象。依照大梁律,将判决三年监禁。尤其你导致她终生不孕,且造成她严重的心理障碍,最终对你的判决大概是七到十年。”
“张寒星,我身份贵为县主!相公还是三品官员,你的上司,你敢这样判我!”
张寒星的惊堂木重重一拍,甚至碎掉了一角,“我就敢了!别说县主,就是郡主,公爷,王爷!本官一样判!”
程显回到公堂,栗红云强势抓住相公的胳膊,威胁他救自己。
“老程,你的属下乱判一通,你帮我说话呀!”
程显看向张寒星,“请问张大人判了我夫人多少年?”
张寒星的判决书也写好了,“监禁九年。”
“判的好!”程显底气大增,甩开栗红云的手,“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每天回家都像进了提刑司,你就仗着女帝赐婚,在家里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张大人,臣请求,与栗红云和离!”
张寒星料到了,但阻止不了栗红云的大呼小叫,栗红云抓住程显的头发使劲抓挠,几个巡按和女官都过去把二人分开,谌渔甚至也被栗红云狠狠扯了一下头发。
张寒星严肃公堂法纪,宣布判决。
“栗红云藐视公堂法纪,监禁九年不得减刑。程显虽也有殴打辱骂妾室花伶的事实,间接导致其终身不孕,但依大梁律法对官员犯案的...保护,判程显归还妾室花伶身契,赔偿其五百两银,从此两讫。至于女帝赐婚,臣会将此时详细禀明陛下与长公主,由他们裁决。来人,收押栗红云。”
栗红云虽然判了,但张寒星很不甘心,因为大梁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花伶。盛予凌家就有四个,而且大梁律法中对官员是保护的,他们随意处置妾室是不负任何责任的,可张寒星真的想为她们做些什么。被迫被买卖诱骗做妾的,哪个能为自己做主?主动选择成为妾室,哪个不是家里穷,为了吃饱穿暖而已,难道就自甘下贱吗?
深思熟虑后,张寒星在早朝之上公开了这个故事,向陛下提议废除全大梁的纳妾制度!
之所以深思熟虑,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动全天下男子的利益,满朝文武首先将对她进行一轮讨伐与剿杀。
但若搏出一线生机,这将是超越大梁这个朝代,为几百年,乃至千年后的女子改命的唯一机会!
所以张寒星做好了承受一切反对的准备。
“陛下,张大人此举会导致生育率严重下降!大梁后继无人!这是误国的逆言啊陛下!”
跪地陈词的是现任的户部尚书肖磬,冯叙栽培了多年的徒弟。
也有零星支持张寒星的声音,但角度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女儿不受妾室的委屈。
那天是皇帝登基以来,争吵得最激烈的朝堂。最终皇帝喊停,驳回张寒星提议,但晚些时候却独自去了天牢,见了冯叙。
“老臣戴罪之身,没有资格评价,但建造工事,练兵,大幅给予女官权力,陛下不觉得,这与当年皇后的所作所为,些许相似吗?”
当年的皇后,皇帝的母亲,后来的女帝。
皇帝又何尝看不出,长姐这样费心的磨剑,是要将利剑对准自己呢?
几日后,趁张寒星在兵部议政,皇帝身边的太监前来宣旨。
“监察使、兵部参政张寒星,坚持废除妾制,在朝堂上公然发表祸国言论,押入天牢,择日处刑!”
兵部同僚肃然,姜屹尤其紧张。
“本宫看谁敢动张寒星!”
昭华带了好多人来,自己甚至是跑着挡在张寒星身前的。
“长公主殿下,陛下亲旨......”
昭华迅速拔出身边武卫的佩刀,一刀将圣旨砍成两半!
“亲旨在哪呢?”
宣旨太监等人跪了一地,昭华紧紧扯住张寒星官服的衣袖。
“本宫要和张大人说话,不准任何人打扰,姜屹,过来守门。”
昭华盯着张寒星看了许久,只是苦笑,她无法理解张寒星在做什么。
“现在是什么危急时刻?废除妾制这么大的事,你等到我......至少跟我商量一下啊。现在闹大了,祸国罪安上了,你知道祸国罪是什么下场吗?”
张寒星淡定自若,“知道,五马分尸之刑。公主,臣知道陛下会把我打入天牢,但陛下还需要利用我做事,他不会杀了我的。”
“你是怎么如此自信呢?岑苏苏一家他都能连根拔,你又没背景,处理你不是易如反掌。”
昭华此刻确实快急疯了,以为冯家扳到了,朝臣的天平终于向自己倾斜了半分,好嘛,张寒星直接又把错处给政敌送去了。
“我弟都没找出错处断我一臂,现在你自己把自己送进大牢吗?行,你死之后,你希望我什么下场?律令司和鸿雁台都被收回去,一个个话语权接连失去,最后跟太妃一个待遇?”
“但岑苏苏没有我的筹码,昭华你现在必须冷静,接下来我说的所有话你要牢牢记住。进了大牢,我怕难和你传信了。虽然我在大牢,但能为你争取到两方重要势力,你千万不能慌,你是我一切筹谋的中心!”
可昭华还是不解,“你想运筹帷幄,非得在大牢吗,鸿雁台容不下你吗?我宁可牺牲沈惠山我也不可能让你送死啊,你现在发的是什么疯?”
“难道我想坐牢吗?但必须是我!然后你还得把我调去危险的北境将功补过!”张寒星急切万分,“因为赫柏已经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了!”
昭华从情绪中清醒过来,“展开说说。”
“正好我有东西要交给你。”张寒星把鸿雁台那日子夜传回的字条交给昭华,“赫柏是一定要和我们开战的,就在今年。他们的皇帝身体很差了,他们在四月就派了人,远走海上,目的是月河。”
昭华眉头紧蹙,“赫柏是要挑唆月河向大梁开战?”
“我猜他们的计划是,月河侵染大梁西南,我们就需要调拨兵力驰援西南,此时赫柏再进攻北境,直闯林东,大梁可一时调不了那么多兵过去。”
“那拦截此人,暗杀掉呢?”
张寒星摇头,“来不及了,他一直在船上,我的人是在泉州发现的。估计过不了几日,月河的战况就要传来了。公主,答应我,派连复川去。”
昭华不解,“西南有将军坐镇,为什么是他?”
“他在桂州治理匪患多年,大部亲兵都在西南。最重要的是,比起窦大将军,连复川非常需要这个机会,他会成为公主您的亲信。至于月河怎么处理?看公主您自己,但连复川绝对堪当重任。”
“我答应你,你还有什么要求?”
“自从傅明烛抓了间谍后,赫柏的间谍在林东其他许多处仍频频作乱。而且矿坑的详细位置是机密,他们怎么找得那么准,而且林东南北跨度几千里,那么大一片地,他们是怎么建立的情报网呢?”
但这件事张寒星也只是初步怀疑,“我怀疑范德馨联手了整个林家。除了大梁官驿,林家商行开遍了林东,完全有财力在林东建情报网。但我现在没时间找罪证了。公主,我能做到的就是这些了,连将军那边不知道何时能打赢,但即便月河一事上赫柏失算,不拔除赫柏间谍,大梁仍受威胁,到时候还希望公主派我去北境。”
昭华犹豫,“你用自己的命,把连将军的亲兵送给我,再让我胁迫林宝璃,让林家势力为我所用。这样感天动地的苦肉计,你当我弟傻吗?牺牲你一个,白送给我那么多钱和兵,他既然猜疑了我要夺权,更不可能让你活,还让你立功啊。”
“但此去北境,陛下也知道是九死一生。你与陛下终有对峙的一天,就算这颗棋子不是我,也可能是沈惠山,是姜屹,是文英。那不如是我,起码我准备好了。”
门口守着的姜屹也听到了三两句,惊叹于张大人的舍身成仁。
张寒星推开门,走向还跪着的宣旨太监,捡起地上的圣旨。
“黄公公,臣领旨,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