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陂野葛花如雪,蚱蜢蜻蜓历乱飞。
暑气催着禾苗熟透,麦色青青,转眼到了六月。
张寒星想要的铁皮车被成功造出,按不同的载重,配马四到六匹,在京郊试行。平路上除了有点声音有些大,其他没什么问题。但上坡对马匹来说很困难,下坡也由于载重太重,跑得太快容易惊马。
其他官员不是很同意继续造这个东西,理由是以往千百年那么多战场也没弄这么复杂。但新任兵部侍郎程显支持,“大家的思想不要太守旧,要贴近年轻人嘛。林东还是平地为主,这个东西刀枪不入,连火烧都不怕,在林东一定大有用处。但驾驭这种大车的车夫,可是要好好栽培训练一番,车夫尤为重要,张大人你要把控好。”
“谢程大人支持!”
但张寒星其实想问好几次了,程大人的脸上怎么总有伤,她经历过那么多家暴的申诉,程大人脸上的伤,似乎与那些女子的伤,极为相似。
张寒星私下查了,原来程显是十几年前的榜眼,被女帝赐婚,娶了佳和县主为妻。这佳和县主的脾气嘛,张寒星还是得来问文英。
“你不提她我都忘了,那个县主可是我童年阴影!”
文英自从爹娘死后,算是在宫中长大的,虽然什么权贵人家的夫人都见识过,但像佳和县主那般跋扈的还是少见。佳和性情豪爽,女帝也喜欢她的真性情,只是儿时的文英很不敢亲近。
“不过也就是走路风风火火,说话泼辣一些,见解前卫一些,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鸿雁台的女官不都这样吗?”但文英还是扁着嘴摇摇头,“但小时候我就是很怕,总感觉她抱我,摸我头的动作,都像要打我。”
文英的回忆让张寒星笑话了一番,“我担心程大人被佳和县主经常打骂,我事情太多了,这个案子就交给你跟进。”
文英不明所以,“什么案件?程大人自己也没上诉啊,程显虽是书生,但也是在边境待过的,他自己说不定很扛揍呢。”
“这什么话,我们力争女子的话语权,可不是为了给女子争特权,打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对,他们还成婚十几年了,程大人不知道受了多少伤。”
文英还是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含糊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更重要的一件事。
“今天的明悟报你看看,月底就是女考了,但现在有一些百姓阻止女儿或妻子参加女考,说影响她们成婚,耽误她们带孩子。现在正是大梁用人之际,这个事情一定要重视。”
这事确实很严重,虽然今年女考选出的主要还是女教师或医女,但昭华明令,优秀者赐同进士出身。若身怀一技之长,可以与男子同等进入六部用人选拔。军造署都招了女子去制造火药,除了支持明悟报重点曝光此事,张寒星还向律令司做了提案。
张寒星的提案太过大胆,三司内部探讨了很长时间,可女考又快到了,昭华直接下旨通过——用催婚和生育来否定、捆绑女子的其他价值,影响女子为国效力的,会依严重程度判刑!
明悟报的忠实读者们相拥庆祝,这下爹娘有再多憋屈也只能忍着。鸿雁台明令,但凡女子状告爹娘逼婚,丈夫与公婆强迫生育,鸿雁台单开通道全部受理。那些嘴上说着女儿不按自己的意志活着,他们就去死的爹娘,实际最是纸老虎,提及判刑,他们全老实了。
今年的女考也在这样的氛围中展开,达到了史无前例的报名数,钟冰环也申请了考试资格。这些日子她也明白了,母亲的贪污板上钉钉,自己受到的宠爱是剥夺百姓的血汗钱得到的。甚至父亲一家也因为贪污被抄了家,钟冰环只觉得好笑,拿到考试资格后,一路笑着走在阳光底下。
恰好映入夏子洲的眼帘。
夏子洲也看到了她手上的东西,主动询问,“要参加女考吗?想去六部的什么部门啊?”
“想当教师。”
钟冰环想好了,现在蒙学延长到十年了,钟冰环要去大山里教书,昭华公主强制各个乡村保护女教师,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十年以后回京一次,让母亲也为自己骄傲。
夏子洲也为她开心,因为钟冰环的目光比之前更加坚定,更有力量了。
“那祝你桃李遍山河,把那些孩子从山里带出来,再来参加科举和女考,继续为大梁做贡献。”
前人栽树,雏凤更清。
天工人巧,日日争新。
在女考稳步进行时,林东却出了事,运河中段的十几辆石料车翻入同江,砸伤了下游的几个工匠。但事发在夜里,虽然这明显是赫柏间谍做的,可就是找不到人。
傅明烛所在的矿坑距离运河中段较近,他负责的是将几处铁矿煤矿的物资运往运河。附近就是村庄,所以常有村民从矿坑边绕着去农田,也十分常见。但近期他发觉不对,有村民会绕着矿坑观察,而且经常在晚饭时间。
那个时间恰好的看守薄弱,且日暮更替,看不清楚人的时候,一旦驻军发现,也只是在远处呵斥他们离开。傅明烛发现端倪,村民站的位置距离驻军要绕上好长一段,驻军追上他们早就跑回村庄了。他断定这一定是赫柏人。
将士兵装扮做村民,埋伏在村庄,那些“村民”逃跑的必经之路上,果然抓到了他们。傅明烛问话,对方的汉文竟然一点口音都没有,坚称自己是附近的村民。傅明烛想到一招,给他们讲了个谐音笑话,对方竟然不笑!大梁的百姓不可能不懂这个梗,就这样抓到了赫柏间谍。
给他们在闷热潮湿全是虫子的牛棚关了多日后,对方终于招了,承认石料车是他们推到同江的,是来测量矿坑数据,摸清产量的。但傅明烛逼问他们的上线是谁时,对方一言不发,傅明烛佩服这几个赫柏人真能挨饿,活生生饿了七天还嘴硬,那就只能继续饿着了。
谌渔今天又是最早到鸿雁台的,停好马去大门时,却看到一位全身是伤的姑娘跌坐在鸿雁台大门前。谌渔过去轻轻拍醒她,姑娘却似惊弓之鸟,手紧紧扣着鸿雁台的门缝,似乎很怕谁把她抓走。
谌渔打开大门,扶姑娘进去。
“姑娘是有什么冤情,身上的伤是谁打的?”
花伶惊慌向后看了看,看向谌渔的目光近乎哀求,谌渔去把大门关上,她才稍微安下心,扑通跪在谌渔身前。
“姑娘您是女官吗?救救我,不然我会被她打死的。”
谌渔先扶她起身,想着其他同僚一会儿也要陆续过来了,谌渔先带了她去偏厅小房间验伤。花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貌美如花,身上却遍布伤痕,鞭打的,板子打的,针扎的,蜡油烫的......谌渔光是为她上药都觉得触目惊心。
“今天可真凉快呀!”文英爽朗的声音唤醒了鸿雁台新的一天,一些同僚也进到鸿雁台的院子。谌渔握了握花伶的手,“救你的人来了。”
然后跑出去朝文英姐大喊,“文英大人!有大案子!”
花伶站在明雪楼堂下,自从进了程家后,她没再出过门。昨晚又挨了主母一顿打后,她是趁着夜深,钻过狗洞,这才逃离程家的。她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她家不在京城,是程大人从戏楼老板手中买下的,京城无处可庇身。夜里风凉,花伶捡了几张旧报,在昏黄的灯烛下,从明悟报上看到了鸿雁台,这里竟为天下女子争取了这么多权益。她顺着报上的地址,走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在拂晓时,强撑着摸到了鸿雁台门口的石狮。
“民女花伶,是兵部侍郎程显的妾室,要状告的是,佳和县主,主母栗红云。”
花伶进府三年,被打了三年,而且不止是栗红云打,程大人有时被栗红云欺负完,也来找花伶撒气,但踢两脚在花伶看来已经不算伤了。事涉三品官员和县主,文英的职级审不了,将诉书送往程府后,还得让张大人亲审。
虽然张寒星身份尴尬,但鸿雁台的事她必须做主,还是传召了程显与栗红云前来。
花伶在公堂上看到主母与老爷,再次如同惊弓之鸟,但谌渔站在她身边,允诺她这次最差的情况也能把自己的身契拿回来,一定能逃离他们的掌控,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花伶这才鼓起勇气,把在程家受到的虐待一一说来。
除了现在身上的伤,刚进程府时,栗红云还曾经把铁链拴在花伶的脖子上,强迫她像狗一样向自己讨一口吃食。栗红云自己多年来没有身孕,因此生怕花伶怀上老爷的孩子,多次给花伶强行灌避子汤,经由鸿雁台医女的检查,花伶再也没有受孕的机会了。
张寒星愤怒不已,“栗红云,即便是奴仆也没有资格这样虐待!肆意剥夺他人人身的掌控权,如同剥夺他人生命!”
堂下的程显也忍不了了,今日作为被告来到鸿雁台确实是丢人,但已经丢了,不如干脆闹大,最好把女帝的赐婚和离了才好!
“臣也有冤情要诉!张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