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张寒星也很担心文英的眼睛，日日去守着京城来信有没有文英的消息，却先等来了军造署的，赶快策马疾驰去找连载舟。

    这是平地火的第七次失败了，连载舟这段时间带头熬到深夜改材料配比，昨夜竟有一位下属因熬夜成疾，不幸猝死，这让连载舟心痛自责到了极点。村民大爷的质疑他尚且能抗住压力，但这位同僚也年纪轻轻，也有进士功名，连载舟万分后悔为什么不多关心他们的身体情况，把自己关在屋里伤心。

    张寒星有连载舟房间的钥匙，在军造署其他人都不敢劝的时候，张寒星直接开门进去了。

    连载舟的嗓子沙哑，“你别来劝我了，为什么你们都是开解我，其实你们应该指责我呀。”

    连载舟就是觉得自己犯了大错，越开解他越负罪。

    “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是来催你的，第八次试爆什么时候啊？”

    连载舟逃避，还试什么爆啊，他能把剩下这些下属都平安带回京城就不错了。但张寒星坐得离自己越来越近，他逃不开了。

    “第八次第九次第十次都是一样的，这个设想可能一开始就不对，就是我冲动了，而且工部也说那么长的轴臂车很难造出来，那我们不如省点钱，能做好多事呢，造福百姓多好。”

    “你听那个大爷瞎说呢，他嘴贱，逮谁议论谁，我也被他质疑过一个姑娘家懂军事吗？凭什么当兵部的官员。但这有什么可争辩的，我是百工考状元，你是武状元，我们读的那些书，攻克的那些难关，难道还要摆在他们面前吗？”

    连载舟的心理负担缓解了一些，但继续第八次试爆，他还是不敢。

    “连载舟，别说七次了，就是你失败七百次，这钱我们还是必须花。反正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你，你的平地火没有任何前人的书籍可以借鉴，只有你们二十几位年轻的官员，这就是我能想到最酷最酷的事了！你们满怀着一腔热血和报国之志，现在说不做了，怎么了，不报国了？我告诉你什么叫造福百姓，不是把钱发到他们手里，而是大梁成为真正不可能遭受任何外族入侵的实力强国，用钢铁炮弹筑起新的长城，守护他们能年复一年地春种秋收，能吃上瓜果蔬菜，能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斗不休。虽然人人嘴上都追求功名和财富，遇到战争谁不怕死？所以那些全都不重要，永久的和平和安定才是唯一重要的。”

    那晚张寒星没回自己的住处，陪了连载舟一整晚，虽然她第一次接触如何制造火药，但她坚定地认为平地火一定造得出。

    “所以失败的原因很有可能因为天气严寒，那如果把引油换成猛火油呢？霍衍不是把猛火油运到北境了吗，猛火油竟然不会冻住。”

    引油是平地火中用量最少的，连载舟此前的各式火器都用这种引油，都没出过问题，所以压根没这样想过。

    “那就听你的，但我也不确定问题是不是出在引油上。”

    张寒星拍了拍连载舟，叹了口气，“你就是因为之前成功率太高了，但你在短时间内造出那么多成功的火器，是因为图纸你就画了好几年，只是没机会多次试验而已，到了军造署那叫如鱼得水。但你自己也知道，平地火是能对赫柏造成重大打击的，它就应该很难造出来，才七次而已，你当你是什么雷电之子吗，要求自己必须一次成功。连载舟你就是太骄傲，沈惠山也是状元啊，想提升大豆产量都失败几十次了，不是还在反复试验吗？你得放下之前的成功，水满则溢你怎么会不懂呢。”

    连载舟全听进去了，看向张寒星点了点头，“谢谢你啊。”

    想握住她的手，却把她甩开自己，犹犹豫豫地试探，“没想到你今天会过来陪我，我以为你...以为你......”

    不要他了。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张寒星握住他的手，靠过来贴近连载舟的侧脸，“当初你勾引我的那股劲儿呢，怎么，是演戏给陛下看的？”

    “当然不是......”连载舟刚一侧头，就被奖励了一口，还被张寒星哄睡了许久以来最踏实的一觉，独留霍衍听说张寒星陪了连载舟一整晚，独自心烦意乱。

    距离两国约定的送霍燕行回大梁的时间，只剩一个月了，但张寒星迟迟没接到赫柏典仪司的交接流程，可霍衍也没收到姑姑在赫柏被软禁之类的消息，两方就这样忐忑又平衡地度过了十几天。直到霍衍再次收到天璇来信，慕玄骁刺杀了三叔，新帝驾崩，慕玄骁即位成了新的君主！

    霍燕行被扣押在赫柏皇宫时，手下的六十多名大梁弟子的生命受胁迫，她只能假意答应研发火药，向暴君索要了他的几个得力干将，再一一杀害。迅速与阿骁里应外合发动政变，替他杀了所有能保护暴君的将帅武卫，亲眼见证阿骁将刀刺入三叔的胸膛。

    北境热烈庆贺敌国暴君遇刺！

    那晚也恰逢周边一个游猎民族的节日，霍衍提议在营地举办篝火晚会，军民同庆，百姓联欢！盛大的欢庆气氛中，霍衍和连载舟都想找张寒星，张寒星刚为宁书臣戴好熊皮帽子，二人就被百姓拥着到了围着圈的舞蹈队伍中。刚手忙脚乱学会这里的舞蹈怎么跳，霍衍和连载舟便在张寒星的一左一右插空进来，张寒星左右两边都甩不开，军中将士见到这样的盛景奔走相告，都来现场吃瓜起哄。鬼知道那晚张寒星的两只胳膊为了甩开他们俩有多疼。

    连载舟的第十三次试爆成功了，大本营的将士听到响动，纷纷过来看。不过这是按二十分之一试验的，若等比例放大二十倍，连载舟还是没有把握。

    慕玄骁即位后，恢复了父皇当年的多项政令，也向北境请求，别断了瀚江水源，他可以保证除了少量的边防驻军，瀚江两岸只有普通百姓居住。但张寒星也在给赫柏的回文中要求，首先确定霍燕行半个月后回到大梁的流程，其次赔偿此前赫柏士兵在鱼满仓发动的几次暴乱造成的损失，然后大梁才能开闸放水给瀚江。

    赔款慕玄骁答应了，但霍燕行，他不想放她回去。

    “阿骁你疯了！”

    昔日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孩，现在都长到比霍燕行高出一头，武功不相上下了。

    “师父，我好喜欢听你叫我阿骁，尤其在我十八岁之后，似乎误以为是娘子在呼唤相公。”

    慕玄骁在自己的寝殿内逼近霍燕行，他知道师父疼爱自己，不会伤害自己，也知道她会恨自己，但他没多少时间留住她了。

    “师父，我不信朝夕相处的十二年里，你从未有一刻感受到我对你的依赖，那不是师徒之情，也不是弟弟对姐姐的敬重，那是......”

    “够了！慕玄骁，我千辛万苦把你扶上帝位，是让你励精图治，不是为了听你胡言乱语的！”

    霍燕行抬起来又放下的巴掌，她的不舍全部被慕玄骁看在眼中，可他更加过分地抱住她的肩，她亲手养大的狼崽子，真的成了狼。

    “可大梁抛弃了你，你是被霍家放弃的！是我父亲让你在赫柏有尊严地活着，你应该恨大梁，恨霍家呀。而且你才在大梁生活了十五年，可在赫柏你生活了十八年，你一手建造了瑶台宫，你有三百个弟子，还有我，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师父，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父了，做我的皇后，你要什么我都给。”

    霍燕行狠狠甩开慕玄骁，态度坚定如寒铁，“我唯一要的就是自由，我要回大梁，那是我的祖国。我的父亲当年是放弃我了，但我霍家忠义百年，不可能出现一个叛徒！慕玄骁，我可以与你断绝师徒情分，但我此生只向大梁的旗帜奔赴，跨山越海，燃尽吾身。”

    慕玄骁那一刻是真的动了打到大梁去的念头。

    但就算抛去他爱师父入骨的原因，大梁在林东的堤坝修好了，运河要连通了，霍燕行一回到大梁的土地，大梁马上就能打进赫柏，他的土地难道就能被敌军践踏？他的百姓难道就能被任意驱使吗？

    所以慕玄骁在软禁师父的那段时间，召来了诸位将帅，商议大军驻守南境的事宜。大梁不给水源压根不是问题，慕玄骁利用三叔的战时装备，紧急搭建了足够的兵马粮草运送通道，师父教他的是绝不主动开战，但慕玄骁总要有保护赫柏子民的能力，他必须给大梁致命一击。

    霍衍在接到天璇回传的密信时，险些气昏过去。张寒星也没料到是这种情况，“既然慕玄骁爱慕霍燕行，总不会伤害她，我得把这情况回禀京城。”

    “要么我们打过去吧。”霍衍寻求张寒星的支持，但张寒星坚决反对。

    “现在没到约定回大梁的时间，我们出兵没有正当理由。”

    霍衍的拳头重重打在桌面，“赫柏世世代代背信弃义！但我还是相信以武制武，赫柏从来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民族，他们崇尚强者，践踏弱者，慕玄骁今日能做出这样的事，我就不相信他真是个仁君。”

    张寒星代表大梁对赫柏的态度，没有万全把握时，她不能鼓励霍衍发动战争。但她也不得不思考，霍燕行回大梁的时间不仅会推迟，过程也必定诸多曲折。

    军造署的官员急慌慌来找张寒星，“张大人，连司造要去阿古山西岭的沙漠试爆平地火，就是放大二十倍的平地火，而且不让我们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