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坂之下商店里挑选牛奶的月岛萤听见一声炸响的鸣雷,拄着拐杖的阿婆加快了蹒跚的脚步从身边匆匆而过,月岛萤抬头透过玻璃门向外看,属于盛夏高饱和度的、蓝得耀眼的天空被乌云褪下色,阴暗的云层在天上涌动,呈现出一种老旧照片才有的氛围,这种逼仄感席卷了月岛萤,让他感到一些微妙的不适。
啪嗒,啪嗒。是雨点坠在玻璃上的声音。月岛萤拿起常喝的那款草莓牛乳去结账,收银台坐着乌养教练的母亲,微微有些发福,其余则是很平凡的日本中年女性的样貌,听她说乌养教练早知台风要登陆,昨天周五下训后就连夜开车赶回了老家给农作物提供保护措施。
台风带来的阵雨总是猝不及防的,在月岛萤结账的短短五分钟时间不到,外面已经变成了雨水的世界。如同高层住户不经意从楼上泼下的水,将玻璃外一切可见的地方都浸润得潮湿。雷声阵阵,伴着急切的哗啦大雨,月岛萤站在坂之下商店门外,尽管店主亲切挽留了他,他还是决定拆开吸管缓缓吮吸着草莓牛乳等待雨停。只是阵雨罢了,很快就会歇下来了。月岛萤看着越下越大的雨,自我安慰的话也变得有些没底气。
『阿月,突然下了好大的雨!!』
山口忠的line消息来得和雨一样快,月岛萤打开手机看见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分钟。
『是啊,害得我被困在坂之下了。』
『诶?!阿月你没有带伞吗,那你等等我,我马上来哦!!!』
山口忠发消息时从来不吝啬使用夸张的标点符号,问号和感叹号混合使用是常事,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山口忠平日里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表情。月岛萤盯着手机屏幕轻笑一声,那句不用了还在打字栏没有发送出去,他按下删除键将打字栏清零,因为月岛萤明白就算自己拒绝了,山口忠还是会举着伞朝自己狂奔过来。
『好,等你。』
月岛萤关闭了手机屏幕,转身重新推开坂之下商店的门走到冰柜,拿出一袋和自己一样的草莓牛乳付完账继续站在门口。雨声淅沥,是毫无节奏的乐章,月岛萤没有戴上隔音的耳机,偶尔听听这样的声音并不会太烦躁,他难得如此想着。
等待把时间拉得好长,拉到本就因水汽氤氲看不清的远方,再将其无限二分切割成数不清的小块。月岛萤的草莓牛乳早已喝完,他的脑袋里闪烁着不少也许山口忠在半路上会经历的场景,真正等到了要等的人时,一切胡思乱想都没带来任何影响,山口忠狂奔着赶到,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发生,徒留月岛萤一颗感到困扰的心脏无声在胸腔内跳动。
山口忠跑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将月岛萤放空的思绪拉回。因大幅度动作溅起的水没达到月岛萤挽起的裤脚的高度,却精准散落在月岛萤的脚踝处,有如飒沓的流星。
“笨蛋山口。”
把伞收起立在玻璃墙正在摆头喘气的山口忠一愣,擦汗的手迅速合十正对月岛萤。
“抱歉阿月!”
月岛萤没说话,把手里攥着的草莓牛乳递给山口忠,尽管下着雨,天气仍依旧闷热,草莓牛乳已经不是冰凉的了,山口忠拿起就往塑料包装袋的虚线处咬,大口大口没几下就全部喝完了,完全忽略了月岛萤拿着吸管刚伸出的另一只手。
“喂喂,这么着急会呛到的。”
月岛萤悄无声息把没派上用场的那根吸管塞进口袋。
“不会的啦,阿月…咳咳…”
“真拿你没办法。”
山口忠俯下身子弓起背部起伏着,月岛萤在一旁顺着山口忠突出的脊骨抚摸。
隔着衣服和浅薄皮肉能触碰到的脊椎整齐排列,有些独特的沙沙的布料触感,月岛萤没由来想起儿时在博物馆隔着玻璃见过的铁架支起的那些泛黄恐龙骨。
“啊!阿月,我送你回家!但是妈妈今天出门时带走了一把伞,只留下这把…”
山口忠忽然直起腰板,吓得月岛萤手一僵,然后才装作无事般插回自己的口袋。
循着山口忠的视线,月岛萤终于正视了山口忠带来的拿把伞,然后他简直想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笑容。
“山口,谁家的男高中生17岁还在用儿童伞?”
“不是,不是儿童伞啊!只是比普通的伞小一点而已!”
“是么。”
月岛萤盯着那把无论对180cm还是192cm都显得无比迷你的抹茶绿卡通恐龙图案的伞,怎么也没办法觉得它是适合接近成年人用的。
“我用起来就很合适啊!”
山口忠有些跳脚,他将伞撑开举起来走进雨中,甚至还转了两圈以证自己的话。
“等等…你!”
随着伞缘圆周运动的雨滴因月岛萤的制止脱离向心力的掌握,一部分受惯性指使飞向月岛萤的脸上,他的眼镜很不幸遭了殃。
“阿月,你的眼镜…啊啊啊抱歉!”
“山口,这是十分钟以内的第二次了。”
月岛萤吸了一口气,深深望了山口忠一眼,随后将衬衫掀起,捏着干燥的一角轻轻擦拭镜片后重新戴上。
“抱歉,阿月,我这就送你回家!”
山口忠以一种近乎赎罪的语气举着伞虔诚靠近月岛萤,这回他很小心,没敢做出任何会溅水的大动作。
二人并肩行走在活跃的雨中,山口忠时刻注意着月岛萤的脚步,不紧不徐,宛如抒情古典乐的琴键旋律。月岛萤仍然没戴上耳机,实际上和山口忠待在一起的时候头戴式耳机对月岛萤来说几乎是摆设,山口忠就是有这种无形中限制月岛萤使用耳机的魔力,即使二人都没有察觉过。
“阿月,你有被淋到吗?”
山口忠抬头向月岛萤那侧看,他的声音没有很大,经过雨水模糊以后更加削弱了几分,是和平时听起来不太一样的感觉。
“没有。”
“要再靠近一点吗?要是感冒的话会很糟糕吧,这个周末过去以后又要加训了。”
“…嗯。”
月岛萤将手伸到山口忠面前,向上挑了挑食指。
山口忠和月岛萤双眼瞪双眼,山口忠的表情写满了没读懂的意思。
“我来撑伞,要举高十几厘米很吃力吧?”
山口忠咬着唇笑起来,笑得眼睛都眯着闭上一半,对上月岛萤认真别扭的神色,山口忠大气地将伞柄郑重放在月岛萤的手心。
“那就麻烦你了,阿月。”
月岛萤不说话,接过伞后面朝前方继续走,只是步伐有了些许的加快。
沉默的气氛流动着,却因为雨声掺和并不显得尴尬,山口忠静静享受着这种小小伞布造就的二人空间,没有很宽敞,也不算太挤,恰好容纳下双倍的未成年高中生。
“山口,你被淋到了。”
月岛萤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山口忠侧头才惊觉顺伞骨而下的雨滴汇集起偷偷袭击了他的肩膀,白色的衬衫湿了半边。
“诶诶,什么时候,我都没有发现!”
趁着山口忠仍在状况外,月岛萤抬手从后面捏住他湿掉的那一边肩膀往自己的方向用力挪了一些,比普通单人伞还略小一点的空间完全吞没了山口忠的毛绒脑袋,此时山口忠整个人被月岛萤的手从肩膀处禁锢着,几乎快要贴在他的身上。
“阿月快放手,你也会湿掉的!”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再靠近一点。”
“会感冒的啊,如果我害阿月感冒了的话,我…”
“山口,就这样,好吗?”
平淡的声音不容置喙,月岛萤伸长的手劲不轻不重,即使放松地搭在山口忠肩胛骨处也没给他挣扎的余地。
“好吧,阿月,你回家以后一定要赶紧洗个热水澡。”
山口忠缩着脖子像只幼弱待宰的鹌鹑,连月岛萤的手都明显感觉到僵硬,月岛萤动了动食指在山口忠的后颈敲了两下。
“放松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并肩的脚步声仍在四键合奏,在不同的音轨传达一样的曲调,而阵雨是台风的恩赐,赠予这一对各有心思的人一次短暂的同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