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高位

    贺兰暨离去后,皇帝按例召见宰相们议决政务。待诸事处理妥当,独留陆引章与中书令林相在议事堂,掷出一句:“你们对永嘉之事作何考量?”

    林相心中忖度一番,抚须沉吟:“圣上可是为永嘉公主的去留烦心?永嘉终究是先帝与懿德太后之女,自当尊重其本心。”话里话外透着世族对皇室血脉的看重。

    皇帝转眸看向陆引章——这位与永嘉关系匪浅的臣子,此刻正垂眸敛目,似刚听闻此事般,淡声道:“留则生患。卫家虽退居吴郡,仍有 ' 死而不僵 ' 之相。若公主留京,难免有结党复起之嫌。” 话锋暗藏机锋,分明是将永嘉归京之事与世族旧势挂钩。

    林相立即反驳,声调微扬:“卫家如今人丁凋零,公主孤身留京,唯有仰仗圣上。如若做出这等事,再惩戒也不迟,怎么能因莫须有的揣测而苛待公主。”

    顿了顿,又接着说到:“且圣上当年光华门之变后,总有些杂音议论得位之说,若将公主接回,正可堵悠悠之口。”这番话既是世族对礼法传承的重视,又暗合巩固皇权正统性的需求。

    “你倒是言无不忌。”皇帝陡然抬眸,眸光如刀。

    陆引章不紧不慢的说道:“圣上登基三载,国泰民安,又何需什么嫡系的正名。”尾音处暗藏三分刻意的冷硬,守着她说过的‘分寸’,既不会显得他有所偏袒,但又提醒圣上皇位已稳,无需再伤及手足。

    垂眸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她早就料到林相会留她,而寒门代表的他最好唱反调,若是都同意她反朝,反会引圣上忌惮猜忌。

    皇帝目光漫不经心在二人身上逡巡,陆引章的 “绝情”之言,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与林相的 "重礼" 形成鲜明对照。

    他早知陇西冠族出身的林相会借永嘉之事维系世族利益,却未想与永嘉关系密切的陆引章竟主动抛出 "隐患" 论,这二人的博弈,倒省了他许多唇舌。

    当初送永嘉走,一是太后在前朝颇具影响,永嘉囚于东南,太后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二是若太后和公主都在,那些观望的世家对卫家就还存有希望,清算卫家将多有挟持。

    皇帝又谈及贺兰暨的开道、海禁之策,林相率先泼冷水:"此计虽妙,之前修筑皇陵所耗甚多,三年来各地的水渠、抗洪水坝更是花费不少,峪岭山峰连绵不断,逶迤数百里,开道所需钱粮,国库当前实难承担。"

    陆引章却另辟蹊径:"南族据峪岭南,地势虽阻,却也护其安稳,不及中原多动荡,若能得南方世族支持,事半功倍。"

    林相便接着说:“圣上可先谴派官员实地考察一番,试试南方世族的态度,若能说服南方世族,自然是好,臣倒有一人选,工部崔侍郎,于水利颇有建树。”

    林相话音未落,陆引章已冷笑出声:“谁不知崔侍郎是林大人的得意门生,您倒是举贤不避亲。”

    二人一攻一守,唇枪舌剑,皇帝已在心中谋划:水军之事,正可借扬州楚家、淮南秦家与吴郡卫家的旧怨,再掺些番将制衡。

    林相斥 "非我族类",欲保旧制;陆引章提 "施恩用才",敢破旧局,这对立的谏言,恰如两柄利刃,供他剖解世族兵权,

    至于永嘉......皇帝已经心有决断。

    次日朝堂,圣旨如重锤落下:公主于护国寺祈福有功,复封永嘉,食邑千户,还公主府。这远超一般亲王规格的赏赐,让满朝文武侧目。

    原永嘉府,为先帝特意为掌上明珠所造,朱漆大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昂首而立,檐角脊兽栩栩如生,彰显着皇家独有的威严。

    东接护城河畔,四时之景,春华秋实,美不胜收,西望龙门伊阙,屋宇连栋,占地之广,整条嘉定街(原正定街,先帝特旨改名)上独此一户,驱车入皇宫不过一炷香,当真是极尽荣宠。

    即便公主离府多年,这般规格的府邸,又岂是寻常王族大臣能消受的?它就那样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如今终于盼到了贺兰暨重临。

    不过现在么......

    狮子还是那狮子,就是灰扑扑的,上面还有雨水痕迹。

    轻鸿身着淡青色襦裙,指挥着下人小厮打扫着院落,她的声音轻柔却不失条理,每一道指令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那株老梅旁的杂草要小心清理,莫伤了根系。"

    看着眼前略显荒芜的庭院,心里有些不悦,公主府的一花一草,都是她与檀云精心呵护,亭台楼阁、轩榭廊舫,无不是她们费尽心思布置出的雅意。

    一息间抄家,把东西全拿走了,庭院更是因为无人打理杂草重生,衰败萧条,轻鸿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正思索间,一个小厮匆匆来报:"公主殿下,门外有一女子求见,名唤檀云。

    贺兰暨正在主厅中翻看典籍,闻言手中书页轻轻一颤,眼中闪过惊喜:"快迎进来!" 自汀州后,轻鸿陪在身边,可檀云的去向却一直不明。她本打算等一切安定后再派人寻访,未曾想檀云竟此刻前来,当真是喜出望外。

    见在管家领着一翠衣女子入内,那女子身着镶雪青边碎花单色衫,系素色腰带,头系着悼念白布花,尽管衣着素淡,行走间却难掩英气爽利。

    贺兰暨见来人,快步上前,亲手将檀云拉近,“檀云。”

    檀云亦是激动万分,眼中泛起泪光,毫不犹豫地跪在贺兰暨面前,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却清晰:"殿下安好。"

    贺兰暨见她双手虽粗糙有茧,衣着却是干净崭新,眼中明亮,精神饱满。可见离开后未受什么磋磨,心中的担忧顿时消去大半,“快起来。”

    轻鸿早已红了眼眶,也赶紧过来拉她,两人抱在了一起,互道安好,嘘寒问暖,情谊非常。

    说起檀云来历,她本是前户部尚书的孙女,因祖父贪墨连坐,本应充入教坊,当年贺兰暨随父皇练字,父皇曾夸赞户部尚书孙女小小年纪书法便已小成,于是将其召进宫来,令她抄写诗书。

    正午太阳之烈,檀云跪坐在御花园的石街上,面对公主的威势、来往宫人的不断打量,依旧落笔沉着从容,笔走龙蛇。

    贺兰暨叹服她小小年纪,心正笔正,让她心生怜惜,如此风骨,作为供人取乐的戏子未免可惜,故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檀云出身官家,即使做侍女,也是处处要强,加之聪慧机敏,很快便成为贺兰暨的贴身侍女,接手打理各项产业。

    外祖家分给产业、父皇母后赏赐食邑,盛时她的田产园林遍布于京都城内外,官员世族为讨她欢心,赠送的珠宝玩意儿,堆满几间库房。

    檀云处理起来虽有艰难之处,竟也未曾出过纰漏。

    此刻重逢,三人说起别后经历,轻鸿抱着檀云直抹泪:"那日一别,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到底去了哪里?"

    檀云也淌着泪花:“那日按例我去郊外查检,突然来了官兵,说我替公主敛财,夺走账簿,将我扣押,充入浣洗局,后得陆相求情,才放出宫去。听闻殿下在护国寺,想去探望,却被寺内守卫拦住。多亏友人相助,才在京中做了些小买卖,勉强安身。”

    贺兰暨听着,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欣慰,用手帕轻轻为两人拭泪。

    檀云、轻鸿两人看着彼此哭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不禁破涕而笑。

    檀云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只让三人听见:“明面产业尽失,但太后与卫外祖留下的暗产,除您和我,无人知晓。当年查抄时,我故意将几处亏损庄子报给官府,才保下江南四处田产、南地三处林园、蜀地两间银号。只是我当时已入掖庭为宫女,出宫后生怕被人盯着,不敢轻易联系,如今也不知这些产业是否安好。”

    说到这里,不禁面露愧疚,她用簪子挑破腰间素带,露出半幅简易舆图:“待局势安稳,可凭图上暗记联络各地老管事,他们皆签过死契,只认公主令牌。”

    贺兰暨看着檀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啊,真是个猴精,做的这样好,以后我的产业还要靠你多多费心呢。"

    檀云坚定地点头:"殿下放心,檀云定不负所托!"

    贺兰暨思虑片刻,如今圣旨已下,难免有人上门攀附,为免生是非,“传下去,母后新丧,我心中悲痛,即日起闭门谢客,无论谁来送礼,一概不收。”

    轻鸿、檀云应答是。

    ——

    贺兰暨在府里过了几天安逸日子,每日敷着母后留下的白芷香草秘制药膏,饮着玫瑰金银露,很快便褪去了连日的疲惫,愈发显得容光焕发。

    她所用的方子,都是母后与出身医药世家的贤妃一同研究的,敷面香膏、口脂、含香丸,无不是精心调配。

    轻鸿在花园里小心地撒下花种,殿下认为花草都是有灵之物,要种于府中,长于府中,才算是公主府的花草,宁愿等待它们慢慢生长,也不愿从外头移栽现成的。

    檀云则是忙得脚不沾地,既要检查现有产业,与掌柜伙计核查账本,教导府中的小厮侍女规矩,即便如此,她却始终神采奕奕,看着事情有条不紊的交代下去,心中觉得十分自得神气。

    一日,趁四下无人,檀云一番话在五脏六腑里滚了又滚,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殿下,我清点过了,除了太后娘娘留下的,之前被抄走的东西一件都没还回来。

    京郊景山下的避暑山庄,那是卫外祖给您的生辰礼物,夏可观花海、冬可泡温泉,如今也没个归还的意思,就只还了个空荡荡的公主府,摆件装饰还要开太后的库房,才看着体面些。”她嘴上抱怨着,眼中却满是对贺兰暨的心疼。

    贺兰暨正闭目养神,歪躺在美人榻上,乌发如瀑散落在锦被。方才侍女给她篦头发,按得她昏昏欲睡,听到檀云絮絮叨叨的话,就如同夏日的知了,叽叽喳喳,更显困意。

    她嘴角微微上扬,声音慵懒:“那些个俗物,想起什么就有什么,想用什么便用什么,何必为这些外物牵肠挂肚的。”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竟有了几分睡意。

    檀云无奈叹气,您倒是高洁如不食烟火仙子,奈何我就是劳苦恶鬼命,放不下那点家私!

    可看着公主这幅睡昏昏的娇憨美人图,还有万事不萦于心的骄矜,檀云其实心里爱极了,轻轻坐在床榻旁的小凳上,拿起团扇,为公主轻轻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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