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最后一位舍友,阮嘉钰回到宿舍,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余下的一点东西。
群里发来通知,最晚明天下午六点,宿舍必须腾空。
阮嘉钰放下手机,目光在空空荡荡的宿舍一转,格外惆怅。与舍友对离别的怅惘不同,她更多的是抗拒回家——严格意义上讲,这已经很难算是她的家。
十四岁时母亲病逝,父亲另娶,转年另得一双儿女。阮嘉钰虽说从来不缺吃穿,却总觉得自己是这个四口之家的外人。大学之后,回去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因此,父亲打来的电话让她陡然一惊。
“你什么时候回来?”铃响十几秒之后,阮嘉钰点击接听,与以往的淡漠不同,这次阮凭昇的腔调竟莫名热切,仿佛她不再是一个棘手的麻烦。
“明天。”阮嘉钰攥紧手机,有些不大习惯他态度的转变。
“今天不行吗,还有什么事?”阮凭昇蹙眉,扫一眼端坐客厅的许悉钦,心头的躁郁暂缓。
“没什么事,只是暂时不想回来。”阮嘉钰精准识别出他的烦躁,心想,果然还是这副德性,干脆径直说道:“给我一个月时间,等找到工作,我就彻底搬出去,省得碍你们的眼。”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回来,家里有事和你商量。要是一个人处理不好,我过来帮你。”阮凭昇生怕她拒绝,想一想,又补充道:“你妈妈.的事情。”
阮嘉钰脑袋里轰的一声,匆忙应下:“不用,我马上回来。”
半个小时之前,许悉钦叩响阮家大门。阮凭昇虽然摸不清这人来路,但见他清峻贵气,却也不敢怠慢。
听他表明来意,宋时桂恨不得让自己的女儿早生个十五年——这可是京市的大好婚事!
“叔叔阿姨放心,我绝不会轻慢阮小姐半分。”许悉钦简单解释清楚前因后果,见阮凭昇和宋时桂并不作声,只当他们放心不下女儿,恳切承诺。
论起来若不是病重的爷爷三番五次提起,他也不会来到丰市。这本就是一出戏,他无心于情爱,又何谈打她的主意。
两人相继找借口离开,凑在一处嘀咕一阵,再回来三言两语便将话题绕到聘礼上头。
许悉钦了然,取出一张银行卡,搁在桌上推向夫妇二人:“这是五百万,我会另给阮小姐一笔钱,以致谢意。”
阮凭昇和宋时桂对望一眼,满口应下,生怕对方反悔。
许悉钦自然不会反悔,他恨不得今天就带阮嘉钰回京,好让爷爷不再挂念,只是多少也得顾及她的意思。
得知阮嘉钰待会回来,许悉钦暂别阮家,准备挑选一些礼物,权当阮嘉钰给爷爷和其他长辈的见面礼。
助理早已备好车子,许悉钦上去坐下,掠过小区门口时,暼见一个手拉两大只行李箱的纤细身影,却也并未在意。
阮嘉钰手拉两大只黄色行李箱,与一辆黑色宾利擦肩而过,到家第一件事便是问阮凭昇:“说吧,到底什么事情?”
“你外公和你妈妈给你安排有一门婚事,你应该知道吧?”阮凭昇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推进客房,折身出来,靠在沙发上笑道。
阮嘉钰点头,之前确实听妈妈提过,不过她只当玩笑,从未放在心上。难道……
“刚才人家特地从京市过来,说爷爷身体欠安,一心只想你俩把婚事落实下来。我和你妈都觉得这孩子性子沉稳,你随他去京市,也算是个好归宿。”阮凭昇继续说道。
“这就是你说的我妈妈.的事情?”阮嘉钰气极,浑身发冷,快步去客房拉上两大只行李箱,朝门外走去。
阮凭昇从沙发上蹿起,拦在她面前:“你外公和许家长辈是密友,这桩婚事不止是许家的意思,也是你外公和你妈妈.的遗愿。”
见阮嘉钰不为所动,宋时桂从厨房出来,说道:“嘉钰不是我说你,这么好的婚事,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说出去哪个不眼红,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要想要,也不是没办法,和我爸离婚就成。”阮嘉钰冷嗤。
“阮嘉钰!”阮凭昇怒喝,抬手扇向阮嘉钰。
她没躲,巴掌落在脸上,火辣辣的。
宋时桂一惊:“你打脸做什么,还怎么见人?”
阮嘉钰一阵恶心,绕过阮凭昇,继续走向大门。
“嘉钰——”阮凭昇在身后唤她:“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打你。算我求你好吗,求你念在我们养你这么大的情分上,答应这桩婚事,随他去京市吧,哪怕过几年再离婚呢……实话告诉你,他带来五百万聘礼,这笔钱我们省吃俭用三十年都不一定攒得来……爸爸求你,好不好?”
阮嘉钰转过身子,瞧他恓惶的样子,深吸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从今天起,我和你断绝关系,再无任何瓜葛。”
阮凭昇默然,眼圈一红,滚出一长串泪来。
“客房归我,里面的东西谁都别动。”阮嘉钰把行李箱拉回客房,关上门之后,捧起桌上母亲的遗像,放声大哭。
许悉钦返回阮家的时候,阮嘉钰已经收拾妥当。她一言不发地拉起行李箱随他踏上飞机,安静乖顺,如同一只漂亮的小猫。
许悉钦满意于她的乖顺,安心处理自己的文件。休息的间隙,听她唤道:“许先生,请问你这会有空吗?”
他应声,瞧她从包里取出一份合同。许悉钦接过,垂眸细读,发现这是一份婚前协议书。
表面夫妻,互不干涉,伺机离婚,财务独立……这些条款于他而言,可以说百利无一弊。
许悉钦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问她:“一式两份,另外一份呢?”
阮嘉钰没想到他一字未改,暗自松一大口气,依言递上另一份。
收好双方签完字的合同,阮嘉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不多时便昏然入睡。
许悉钦见她穿得单薄,拿起自己的外套打算给她盖上,凑近时听她呢喃道:“妈妈别走,再陪我一会……”
许悉钦微怔,心想她口中的妈妈一定是生母,毕竟今天见到的阮家夫妇与她断然算不上亲近。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可她未必需要他的这点可怜。
半个小时之后,飞机即将落地。阮嘉钰被广播吵醒,发现自己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取下简单折好还给许悉钦:“多谢许先生。”
许悉钦轻咳一声,道:“以后旁人在的时候,可以叫我悉钦。”
“好的。”阮嘉钰答应,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什么时候……领证?”
“这周吧,婚礼约摸在下个月,等爷爷身体略好一些。”许悉钦回答,顿过一顿,又道:“除此之外,其他事情我都会充分尊重你的意愿。”
“嗯。”阮嘉钰轻抚腕间的白玉镯,思绪纷乱。
她不敢去赌他的口头承诺,特地做功课拟订的婚前协议书算是一道护身符,除此之外,她不介意多备一把小刀或其他东西,聊以防身。
飞机落地,阮嘉钰跟在许悉钦身旁,复又坐上一辆车子。车子在五环飞驰,隐约可见京市夜色繁华。
不多时,车子在一栋别墅前停下,助理打开车门,迎二人下来。许悉钦见阮嘉钰略显踌躇,步子微顿:“进去吧,这是我的地方,今晚先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去医院拜访爷爷。”
他的地方?阮嘉钰咬唇,愈发不安。
别墅统共三层,一进门,便有一位阿姨迎上前来:“钦钦回来啦,这位就是阮小姐吧?哎呀,可真漂亮!”
阮嘉钰赧然,听他介绍道:“这是秦阿姨,想吃什么,或者缺什么东西,都可以同她说。”
“秦阿姨好,我叫阮嘉钰。”她点头应下,礼貌招呼。
秦阿姨笑盈盈答应:“二楼三间客房我都安排人清扫过,阮小姐您随便挑。”
阮嘉钰不由松一大口气,逐一推门细瞧,选定走廊尽头这间。它有两扇大窗,格外通透。再者远离楼梯,更有安全感一些。
可即便如此,洗完澡缩在床上的阮嘉钰依旧宛如惊弓之鸟,她心烦意乱地拿起手机,一时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临近十点,秦阿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阮小姐请问您需要热牛奶吗?”
阮嘉钰快步过去开门,从秦阿姨手中接过牛奶,蓦地听她问道:“阮小姐您今年多大?”
“二十二。”她轻抿一口牛奶,答道。
“哦,比钦钦小六岁。我大概知道一点您和钦钦的事情,真的非常感谢您愿意过来。”秦阿姨笑道,颇有几分安慰的意思:“钦钦算是我从小照顾大的,他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一个女朋友都没谈过,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任谁也劝不动。您安心住下,缺什么就和我说,和在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多谢秦阿姨。”阮嘉钰心中了然,如此确实再好不过。
秦阿姨离开之后,她一头扑倒在松松软软的床上,凝望窗外清润的月亮,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尽快找一份工作——毕竟总不能成天待在这栋别墅,混吃等死,多少得有些事情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