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通茗楼

    “约莫还两天水路走吧。”墨竹同丹芷这么说。

    客船在盐通城的港口泊岸,预备更换些船上物资。盐通城乃是淮鸥运河后半程的重要中转港口,商队行商也多于此歇脚。

    她们俩倚在船头的栏杆上吹着风聊天,虽然这风实在冻人。

    元茵若一出船舱就看见站在甲板上的两个姑娘,她上前招呼道:“我带着碧痕和茯苓去陆地上走走,说是这轮采买还待半日工夫,你们要跟上吗?”

    墨竹仔细观察了一番元茵若的脸色,觉得小姐现下虽然脸色苍白(一半是晕船晕的),但精神气儿还好,便几步上前:“我也同小姐去走走吧。”

    丹芷略一犹豫,端正行礼:“奴婢想着到安阳前多缝制两双护手……绣书姐姐在床上吗?”

    茯苓往身后船舱一指:“绣书在配徐嬷嬷呢,你无聊了可以去找她顽。”

    丹芷行礼后往里面走,元茵若自然对此无可无不可,领着三个人下船。

    茯苓原本是担心行船歇息时小姐会囿于伤心守在老爷的棺柩前,刚见其精神气还算过得去,便提议去路上走两步缓缓海运晕船,也是找回着陆的安全感。

    元茵若也同样没能适应客船的“波浪感”,踏上陆地的那一刻还是收获了必要的踏实感。

    今日是大年初二,而这个日子在很多地方有回娘家等习俗,人们会走亲访友,以家庭团聚和社交活动为主,一般不会进行农业生产等劳作。本地港口暂时可调度的物资也随着年节航运的缩减大大减少,本朝河运本就不兴盛,故而只能供给上官方组织的强制漕运,其余商贩的不说停摆,但至多只有零星几只特殊的。就是再有紧急特殊的运输任务,对物资也得“自力更生”“自寻他路”。

    所以即使是盐通城这个常备港口中转城市,他们这艘客船作为“私人承包”的“独行者”,在今日也只得“深入内地”去找物资购置。

    而倘若不在初二采买,推迟一天换做初三更不妙。

    正月初三传统上被视为“赤狗日”,有不宜外出等说法,人们多在家中休息、祭祀祖先等,较少从事生产劳动。而且新年伊始,人们通常会享受节日氛围,直到正月初五“破五”之后,才逐渐恢复正常的生产活动。

    元氏父子在各自船舱休息,客船的副船长和伙夫下船去购置所需,水手和舵手也留在船上。

    元茵若尚在热孝,是不宜有什么“活泼好动”的心绪的,但好在她只是“陆地走走”,不参与什么热闹开心的活动——事实上这一路除了与她以后要常住的祖宅利益相关的元氏父子,没人能对她的行为置喙些什么,而元氏父子口鼻耳目具在,懂的自己亲身认识他人,两方相互的印象都还不错。

    盐通城街坊邻里的氛围甚是热闹祥和,虽然这几年普遍年景不好,但依托港口行商的盐通城相较于其他小县城还是要经济发达的,老百姓们一年的辛勤劳作多是为了这几天的享受乐呵,是以整体呈现出欢乐团圆的感觉。

    晨光熹微,临河码头泊着装饰着红绸的漕船,船头新贴的“一帆风顺”春联被江风吹得哗哗作响。向内城走去,青石板路上已铺了层薄薄的炮仗碎屑。商铺檐角的灯笼在晨雾里晕开暖红,各样的“福”字倒贴在门前窗楣。

    元茵若隔着幕篱看行人穿着新衣去往拜年人家,街角邻里互道“新年好”的的画面,眼见之处皆是红色瑞气,突然奇异地产生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心安,分明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毫无瓜葛,却有种立身其间,稳当自沉的感觉。

    这是对安稳生活的不自觉的期许。

    茯苓只见自家小姐忽而站定左右看了看,不知道想什么地沉默了一番,又抬步往前走。于是她指了指前边右侧的茶楼:“小姐,前面那家茶楼似乎还开着,不若我们进去坐坐。”

    这个日子的街边还有开店做生意属实少,元茵若远远瞧了一眼道:“也好。”

    路上的拜年人越发多了,她们这一行四个穿着素得与周遭格格不入,也不好再在路上杵着引人注意,几个人便往那儿走去。

    牌匾上大写着“茗楼”二字,两旁分别悬挂着“香茶迎客”“佳茗贺岁”的幌子随风飘动。大门两侧的春联贴着“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横批贴在牌匾下面的空档,写着“王介甫诗”。

    元茵若看得直愣,随即不由莞尔:先不说这对联虽与春节有关却与所在地茶楼无关,就说这拿已知诗作对联还敢直接将诗人作横批的手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店家实乃人才。

    茗楼的一层是大堂,摆着许多套供人歇息的桌椅,最里头面朝外面还摆了个较高的台子,上摆着不同的桌椅,看着是给说书先生用的。

    她们走进去的时候,小二便热情地上前问候:“新年大吉,万事顺意,几位客官里面请。”

    元茵若没说话,墨竹先开口:“我们一行因故许多年没回家老家,今年得空终于能回来。你们家‘茗楼’看着属实与众不同,怎么想着大二初二还开张的?”

    小二观她们虽衣着朴素,素得与年节大不相干,但仪态非凡,一边识趣儿地讲她们往楼上厅房领,一边说道:“几位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茗楼’开满了淮河沿岸,向来是一年到头都没歇业的,茶水类多清茗,说书讲评也是精彩。咱们盐通城走南闯北的多,甚爱听这些趣事儿,便是年节时间来的人也不少,只是现在时辰尚早,您坐会儿功夫,待会就热闹咯。”

    走到隔间,墨竹才说道:“看着量上些茶水糕点便是,其他零嘴就不必了。”

    小二应是,没一会就陆续端了上来,糕点虽看着不如侯府的精致,但花样却是漂亮,只看着模样就能猜出名字的。

    元茵若已然摘下幕篱,她看着继续上茶水的小二,问道:“门口那副对联可是你们这儿掌柜的主意?读着也是有趣儿,只是怎么只与年节有关,瞧着和茶楼没什么干系。”

    小二笑道:“客官说的是,这对联倒是上头东家吩咐下来统一做的,掌柜的也这么说的,说是写的虽好,却与茶无关,可能是东家自书笔法。我也不识字,读不懂这些高雅的,只觉得那横批与众不同罢了。”

    小二:“您请慢用。”

    元茵若心神巨震,方才一眼扫过笑了就完了,一时没想到当下的时代背景,当真是几天晕船给她睡懵了。

    这“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分明在这个时代是没有的!现在剧情发展都这么快的吗?她前两天还念叨,今儿就出现老乡了?

    她脸上一下没绷住,露出些微异样,一般人注意不到,至少碧痕和墨竹没注意到,茯苓却是一路上都关注着元茵若的。

    厅房门甫一关被小二上,茯苓便问道:“小姐可是身体有哪些不适?”

    元茵若抿了一口茶水,摇了摇头:“无妨,你们也坐吧,还要半天等呢,聊聊天也好。”

    几个丫鬟也顺从地应诺后坐下,元茵若自小为人和善宽柔,她们又一同长大,关系自然比一般主仆亲密些,当然该有的尊卑还是在的,只是没那么僵硬。

    元茵若捻了一块梅花糕,上船后就没吃糕点果子,前头吃腻了也刚好缓缓。这梅花糕会过分的齁甜,是种带着回味的甘甜,口感也很细腻。

    她一点点吃着,脑海里除却这副对联,还有点余地想的却是一路上悄无声息的碧痕。

    这姑娘像个闭嘴蚌壳,不知道之前怎么教着长大的,是个切实的“实干派”,总是在安静地闷头做事。

    元茵若没事就爱揣摩人,心里怎么着都得装着事儿想着,来了这更是如此。想人又不能剖心辨其红黑,从来只能去看言行举止,碧痕这般沉默寡言的,缺了“言”之一字的对外,那便只能对内自语了,这样子她“放心”不下。

    不是对碧痕忠心向上,行事稳妥与否的放心,单就是指其为人“不明不白”的不放心。

    她抬眼不露痕迹地抬眸扫了一眼,墨竹与碧痕在耳语说笑着什么,碧痕则双手捧着茶碗喝茶,一会附和式的点个头算作回应,看起来愣愣地却带些可爱。

    元茵若见此,视线停留了两秒,碧痕敏感地注意到什么,抬头看了过来,正和她讲话的墨竹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不明所以的墨竹看见自家小姐对着她俩特别温柔地一笑,然后她身边的闷嘴葫芦红着耳朵底下了头。

    她略带无语和尴尬地看向主子,主子示意“没事”地摆摆手,于是她也迅速低头了。

    元茵若感到有些好笑,她也知道方才的想法是钻牛角尖了,只是她仍旧认为,在这个时局下对一切保持疑心和防备是必要的,不要过分猜忌并做出行动去无端伤人心就是。

    “啪——”

    她通过窗口看向楼下大厅,人们陆续来着不少,甚是喜庆地互道“过年好”,台子上的说书先生已然入座,预备今日份的“演讲”。

    元茵若自然也是好奇这些向来只在电视剧上看到的“节目”,准备听上半日功夫。

    下头的说书老大爷一手捋着自己的灰白胡须,一手拿着镇尺,语调悠悠扬扬:“却说北地大捷——”

    哦,元茵若心想,这是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新书推荐: 她让全废土SAN值为0 时痕 角色扮演我成了故事主人公 将门杀 如何当好一名毒妇 镜山:偏离倒计时 她靠武力制霸娱乐圈【古穿今】 黑芋头 离婚后谈个恋爱怎么了 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