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上楼的休羽脚步虚浮,走到拐角处的时候,不知何种心情作祟,还是回过头看了一眼仍旧坐在餐桌边上的宿鸢,后者看起来不甚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往后仰着脑袋,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映出他踌躇的身影。
休羽却像被电了一下似的迅速移开了目光。
书房门前,站着抱臂冷眼旁观着一切的宿青崖,他没对休羽的逾越举动做出任何评价,不发一语地转身走了进去。
休羽只得悻悻抬脚跟上。
“你是怎么想的?”宿青崖坐在书桌后的皮质办公椅中,姿态放松,十指状似不经意地相互搭叠在一起,却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久居高位的威压来,叫休羽不敢抬头。
“...宿先生,我,我就是觉得...宿...”一个简单的“鸢”字卡在喉咙口,他拿不准宿青崖的态度,故而一时间不知是否该直呼其大名,干脆直接噤声。
其实按照休羽的身份,他本不应如此拘谨,毕竟比起每月定时来清扫和添补食材的家政,他说是佣人,其实说是全职的家庭助理更合适。
他是在老宅工作了一辈子的管家的独子,成年起就在宿青崖的私人住宅中工作,平日里和宿青崖也算得上是正常相处,并没有处处唯唯诺诺,但...这并不是他能够对雇主带回来的人逾矩的理由。
尽管宿鸢的定位更像是宠物。
那就更不应该了啊!
“没问你这个。”宿青崖似乎是叹了口气,休羽壮着胆子抬眼去看他,就见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整个人陷进座椅中的姿势,无机质般的淡灰色眼珠中看不见情绪,像是某种更高阶的机械生命。
这下休羽更不敢开口了。
宿青崖看上去有一点微不可察的烦躁,眉间蹙起来微小的细痕,轻点着膝盖的指尖透露出他此刻正酌情推敲着措辞。
“换句话说,你和他相处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这...这是能说的吗?还是宿青崖在挖坑给他跳?面前那看似平坦的土地下是插满尖刺的陷阱吗?踩上去会死的吧,绝对会死的吧?
休羽看似人还在原地站着,实则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灵魂飘荡在这处三层小别墅的上空,呼喊着如果能重来,他要和屋顶上的羽兽当哥们,再也不要当人了。
耐心在随着时间一起流逝,宿青崖起身的声音将休羽的神智重新拉扯了回来。
害怕他会直接将自己打包扔出去或是在扔出去之前还要被痛打三百大板,休羽一个激灵,嘴巴张开就一骨碌把话全吐了出来。
“我我我我真没什么非分之想就是觉得他的感知力很敏锐这样教说不定能学的更快至于我的名字...”
一大段话说到一半就被宿青崖抬手打断了。
完了,休羽绝望地想。
“你不会断句?”宿青崖眉头皱的更明显了。
哦,还没完。
“总,总之,以后总要相处的,他知道我的名字总比不知道要方便,所以...”
“不是这个。”
那到底是啥啊!!!休羽绝望的想冲上去扇面前这个谜语人雇主一巴掌两巴掌三巴掌,最好能让他再踹一脚。
“...这么说吧,你的警惕心呢?”
这句话一问出口,书房内的气氛不由凝重了一瞬,连休羽的呼吸都跟着短暂停顿了一秒。
身处家族中心的权力斗争中,警惕心是所有在漩涡中沉沦挣扎的人应当时刻保有的必需品,曾几何时,休羽也曾遇见过不少借由各种名义试图往宿青崖身边凑的人,形形色色的人中有单纯想要往宿青崖床上爬以求获得更高的地位,也有想要了结宿青崖的性命以求取而代之的,作为这座宅子的主理人,休羽理应要保持更为客观、更为理性也更为谨慎的态度去对待所有踏入家门的所有人。
但他没有。
事情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
是一开始就把对方定义成了宿青崖带回来的无害品了吗?还是对方周身所散发出来的亲切感太过无孔不入,能让人在无意识间就被抽离一切戒备?
冷颤蔓延过脊骨,带来过电般的心惊胆战。
“现在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我...抱歉,是我工作不到位...”
所以这到底还是个陷阱,不过不是要判他逾越,而是要炒他鱿鱼,哈哈。
“不是你的问题。”
犹如一记惊雷,炸的休羽面部扭曲了一瞬,然后他不可置信地猛然抬起头。
什么意思?不是他的问题,那是谁的问题?苍天可鉴难道宿青崖要在此时此刻宣告他找到了真爱所以不是任何人的问题然后下一步就要海誓山盟至死不渝了吗?
大抵是他的表情有点过于精彩,看得宿青崖额角一跳,压着怒气开了口。
“如果我说宿柏在知道我买下宿鸢的时候大发雷霆恨不得马上杀了我,却在看见转手程序上宿鸢的照片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又会怎么想?”
休羽的脸都要皱成三岁孩童手中的扭扭棒了,还是青灰色的那种。
“您,您是说...”
“对。”宿青崖靠在了书桌边上,把玩着随手摸起来的一只素色钢笔,独特的工艺让那支钢笔在灯光下不断折射出绚烂的银光,“他身上有种很特殊的东西。”
又是一阵令休羽难以忍受的沉默。
宿青崖却忽然笑了一声,冰凉的视线重新转回到休羽身上,“把第一天才认识的人的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如果他有哪怕一丝杀心,我现在看到的还会是站在这里的你吗。”
休羽不语,只觉得自己要被那道视线看的差点维持不住心态砰出翅膀,还只能无力地看羽毛大把大把往下掉。
“不用摆出一幅死人脸,你不是还好端端的活着。”宿青崖语调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嘲讽,放在平日里,他绝对不会让自己露出这副面孔,以免落人把柄,但休羽此刻完全无暇去在意那些细节,因为接下来宿青崖的话更是让他触碰到了从未想过的盲区。
“换成谁来都会是这样的结局,只要宿鸢想,他可以轻易将别人的生命握在手中。”
“不是,这多少有点...”天方夜谭了吧,休羽心里想。
“你不用教他太多,过于完全的社会化反而会影响这种天赋。”宿青崖到不是很在乎休羽说了一半的话,“等过两天家教过来,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过于胸有成竹的神情让休羽觉得似乎,所谓的家教,大抵也不过是宿青崖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但应该不至于吧?
还没能等深入去想更多,从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将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宿青崖扬了扬下巴示意休羽去开书房门,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外头,坐在餐桌前等候了许久的宿鸢在肚子响过第三声之后,还是鼓起勇气踏上了楼梯,他要申请自己吃东西的权利。然而面对转过拐角刚往走廊上迈出第一步就猝不及防看见的两张看上去似乎非常严肃的脸,宿鸢还是选择了缴械投降。
具体体现在后退了一步。
休羽几乎是下意识就去担心他会不会因为不慎踩空楼梯,在看见宿鸢并没有如他想象般毛手毛脚,甚至可以说是精妙地把握了后脚跟和台阶的距离之后,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是他看见宿鸢还回头确认了一下自己是否绝对安全,那种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和本人根本就毫无知觉的态度让休羽莫名很是火大。
他听见宿青崖掩着嘴的轻笑声。
宿鸢也听见了,目光直接越过了休羽,直接向着明显是家里最有话语权的人开口。
“你,吃饭?”
宿鸢的手在说这话的时候从护栏上离开,按在了他自己的嗓子上,真切的在通过感受来确认发音是否有异常。
宿青崖看见他因为满意自己刚刚还算完整的说出一句话而微微弯起了眼睛,心情骤然好了起来。
“还没有,我让佣人叫阿姨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在此处刻意强调休羽的身份而不是使用他的名字,休羽内心的脏话如同弹幕一般呼啸而过,这不是宣告主权完下一秒就要海誓山盟至死不渝的架势是什么?是什么!?
那头,宿鸢却认真思考了起来,休羽总有一种那抹紫色的流光老是若有似无扫过自己的错觉。
哦,等等,他刚刚在宿鸢说话的时候不小心瞥到了。
宿鸢是蛇来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