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吃饭？你说没有吃饭。”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宿鸢问出来的时候刚刚放下手中的空碗，在此之前，他已经解决掉了两碗主食外加一碗汤。

    桌上特意叫人准备的菜肴丰富，但似乎一直都是宿鸢在闷着头往嘴里塞，就像什么回收机器，也不仔细咀嚼就整个囫囵吞了下去。反观宿青崖却只是简单挑了一些较为清淡的菜品品尝，在感到自己不太饿了之后就放下了筷子，此时面对宿鸢带着困惑的疑问，明明可以置之不理的宿青崖在沉默了一下后还是开了口。

    “我对...食物的需求，不是很大。”

    “噢。”

    之前四处奔忙着讨生活的时候常常吃不饱饭，宿鸢想，大概衣食不愁的话相应的欲望就是会变淡吧？虽然他不是很能够想明白，不过倒是非常识趣的没有再多嘴。

    宿青崖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坐着，朝休羽使了个颜色，后者接收到信号后立马欠身退出了餐厅的区域，转去玄关处取来了下午刚刚签收的包裹，递交到宿青崖手头。

    那是一个通体黑色的木质小方盒，表面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只在右下角刻上了几个字符，没能透露出任何信息。

    盒子被宿青崖打开，从中取出一条做工和材质都如同前一天被戴到宿鸢脖颈处的一模一样的颈环来，但仔细看不难发现搭扣换成了更为高级的设计，磁吸的开关在录入指纹后只能被宿青崖一人解开，而颈环的正前方，烫金的工艺勾勒出以花体书写的名字来。

    宿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进食的动作，视线直愣愣地看着被宿青崖拿在手上的东西。

    他明明还有看到颈环内侧也有一些不起眼的痕迹，虽然有预料到...不会逃过被颈环束缚的未来，但名字是需要在内外两侧都刻上的吗？

    还没等他搞清楚，宿青崖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带着疤痕的手掌划过宿鸢的下颌，略显怪异的触觉引起他难以抑制的颤栗，最脆弱的部位就这样全然暴露在对方的掌控之下，名为不自在的情绪顺着脚后跟一路攀升至头顶，让宿鸢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到极轻。

    “放轻松。”

    宿青崖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能放轻松才怪啊！

    然而下一秒，宿鸢就无暇顾及了，颈环贴上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同脖颈右侧紧紧相依的部分却奇怪的发着热，还没等来得及出声，尖锐的刺痛就沿着那处炙热流窜至四肢百骸。

    他在那个瞬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徒劳地张开嘴发出破碎的气音，努力向上仰着头试图去窥探明明前一秒还对自己称得上友好的“主人”的表情。

    “低头，不要往后仰。”宿青崖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

    疼痛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甚至没有流出血来，宿鸢有些木然的坐着，感受到那原本紧贴着自己的颈环再一次被宿青崖取了下来，窸簌的操作声明明近在耳畔，却又仿佛飘渺的远在天边。

    接着，不知是宿青崖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又做出了什么指令，只见原本只是低头立在原地的休羽身形顿了顿，然后将姿态放得更低，出去端了面镜子回来。

    宿青崖接过那面不大不小刚刚好一只手就能拿到手中的镜子，举起放到宿鸢面前的同时另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抬了起来，于是尽管并不太情愿，宿鸢还是将视线缓缓移到了镜中自己的脖颈之上。

    那原本洁白无瑕的皮肤此刻已经被烙上并不算太大的一块痕迹，金属质感的刺青在他的身躯之上留下了宿青崖的名字，而他自己的名字，他被赋予的名字，只是被刻在了那窄窄的一段皮革之上。

    宿青崖显然非常满意眼前的这一幕，欣赏了足足有近三五分钟才重新垂下眼睫，将镜子倒扣在布满残羹冷炙的桌面之上，重新将颈环给宿鸢戴了上去。

    那原本刻印在脖子上的姓名顷刻间便被掩盖，无论是从近处还是从远处，目光落在这里，只能看见尺寸嵌合完美、技艺做工精湛的装饰物。

    如此一遭，即使并没能完全吃饱，宿鸢也没了继续享受美食的心情。

    “在正式的家教过来之前，休羽会一直教你发声的练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和他说。”

    “有，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和我说，我让阿姨去采购。”

    面对休羽不合时宜的插嘴，宿青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他，没有再出声。

    第二天，休羽仍旧是早早准备好了早餐，但走下楼的宿鸢却显然没有了头一天的雀跃，甚至连那一点拘谨都褪的一干二净。

    就算被清扫者带到拍卖场的时候再怎么有心理准备，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大的价值终究还是只能够沦为贵族阶层的商品和所有物，这个事实无论放到谁的身上似乎都叫人难以忍受。

    休羽他自己虽然也是在人手底下讨生活，但起码还有着主权和身份，不像宿鸢，连名字都是宿青崖给起的。

    意识到这点，他忽然有些看不过去，但还没等开口，就见餐桌前的青年深吸两口气，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心态。

    拿起餐勺的时候宿鸢同休羽对上了目光，也许是那股带着点怜悯的目光太过直白，原本好不容易打起来一点精神的宿鸢转瞬又蔫巴了下去，但还是冲着休羽硬扯出来了一抹微笑，然后重新低下了头。

    这时候再不说点什么误会可能就大了，虽然在宿鸢还没到来之前他也不太熟悉甚至有些刻意想要避开混血种这个敏感话题，但他也不是和宿青崖站在一道的啊！打工人能懂打工人的心！...等等，宿鸢算打工人吗？

    哎呀总之不管了，先开口再说。

    “那个...你，白天想不想出门走走？”休羽问。

    “花园？”宿鸢没抬头，喝着汤不太在意地接了一句，他如今对自己还能否走出这座宏伟的宅邸都不太抱有希望。

    “不啊，出门，就外面。”休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具体说明，“学习的最好场景是实践嘛...所以就想着，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出去。”

    宿鸢终于肯再一次分给休羽一点目光，不过却带着一点警惕，全然不似最初确定环境百分百无害后的放松模样。

    这都什么事儿啊...休羽垂在身侧的手非常不称职地捏了捏裤管，暗自叹了一口气。

    “放心，宿先生那边我征求过意见，他不反对带你出门，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会被清扫者发觉，颈环代表着你已经...”话赶话说到这里，意识到不太对想要紧急刹车却已经为时已晚，眼瞅着宿鸢听见并非休羽私心想要带他出门的时候原本渐渐回温的目光转瞬又冷下去，休羽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总之，一切看你，不想出去也没关系。”休羽赶紧找补道。

    “哦。”宿鸢放下碗筷，托着下巴望向了客厅硕大的落地窗处。

    窗外正值盛夏，尽管在文明与科技均已高度进化的当下，主星系却并不是所有不曾前往的人想象中的高楼林立光缆纵横电车飞驰，这颗星球的天空中悬浮轨道规划井井有条，就连高峰期也几乎不曾出现私人飞船拥堵的画面，地面处的马路与人行道两侧则铺砌了大量的生态绿化，更别提贵族居住区域往往都是大块大块的私人庄园，郁郁葱葱更显绿意盎然生机葱茏。

    “那好啊。”宿鸢定定看着外面摇曳的绿树，眼睫随着枝叶摆动的幅度轻颤着，神情平静如一具玩偶，“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