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白走出殿门,微凉的风撩起他的发梢,他四处打量着殿外的景物。
原来地府是建在山顶上,从这里远望,能将整个冥土尽收眼底。郁郁葱葱的松柏种满山,无数亡灵途径此地,有人涅槃重生,有人长眠不醒。他对人间只记得些许什物和似乎是话本上的内容,听闻阎王殿还要再上一层楼,见如此气派,倒也理所当然。
迷魂殿,真言水,十殿阎罗,这些自己这辈子大概是看不到了。毕竟自己什么也不记得,就算让人家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魂魄残缺,直接入轮回凝不成人,自己下辈子还是想继续当人的。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何至此,可能自己生前是认识什么能人异士吧。
“记忆在魂魄上,魂魄在于我生前有关的事物上。嗯……不对,我没有记忆,怎么找于我生前有关的东西?”
魏云白将牛头马面的话整理一番,这才发现其中的歧义。
他边走边思索:“要不再回去问问?罢了罢了,人家公务缠身,我这种凡人还是别去叨扰了。”
魏云白抬眸,看见山脚下灯火通明,人影涌动,当即拍掌:“对了!大人方才不说了吗,找人问问不就——哎!”
话没说完,他忽然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不可控制的向前一倾,就这样顺着台阶滚下去。
幸亏这一层的台阶不多,只有十多阶,魏云白在上面没滚几下就到了底。
“嘶……这有下山的台阶啊。”魏云白痛恨刚才没看路的自己,“原来人死后还能感受到疼的吗?”他揉着被台脚硌的钝痛的腰想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熟悉的打扮。
看着他滚下来的阴差:“……”
魏云白:“……”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那阴差一手捏羽扇,另一只手就要伸过来扶他:“公子你……”
“我没事。”
魏云白脸上毫无波澜,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无处安放的手在衣摆上蹭了蹭尘土,无视全身上下的疼痛,朝对方微笑着点头。
“一点事也没有。”
“……”
阴差沉默的收回手,只是又打量了几眼,浑浊的眼珠骨碌碌转着,最后盯着他的眉眼,欲言又止的转过身去。
魏云白正愁没人问路,既然这么有缘,不如好好问问。
“那个,可否……”
“从这山阶一路向下为鄷都城,由西城门出去为供养阁,在往西为鬼界堡。这么多你记不住的建议去买张地图,还有鄷都今日有宵禁,亥时前你要尽早离开。其他无可奉告你自己去问他人吧。”
那阴差被魏云白一叫住,一个激灵像金鱼吐珠般一口气全抖了出来,魏云白这才发现不是先前领着自己的那位。毫无起伏的语气没有丝毫停歇,魏云白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噎着在这再死一回。
“呃,”魏云白挠了挠脸,犹豫道,“其实我只是想问大人在做什么。”
他原本想先客套一番,再找个切入点,没曾想对方一下全说完了,局面霎时尴尬起来。
阴差:“……”
“点灯。”阴差板着脸,一字一语的说。
“点灯?”魏云白抬头望了望天,确实比自己刚醒时更加阴沉。冥界的苍穹之上似乎没有任何星光,只有翻腾的乌云常常笼罩着这片土地。
他又指了指阴差手上那柄羽扇,疑惑道:“用这个点?”
对方没答话,只是举起那朱红光亮的羽扇朝灯盏里轻轻一扇,一股强劲的风流夹杂着些许毛絮顺着羽片刮出,里面的灯芯一阵颤抖,瞬间燃起煜煜的烈火,照的人脸庞通红。
然而不止这一盏。随着那阵疾风掠过,携着飞扬的星火,卷过山林,往后的灯盏接二连三地亮起,连成一道通明的山路蜿蜒向下,像苍龙蛰伏,映满天程亮,一直通到那座辉煌的鄷都城。
“此扇由朱雀尾羽制成,来点赤金之火。”阴差缓缓道,“这便是‘朱羽明宫扇,千盏不尽灯’。”
魏云白望着眼前的星星点点,久久不曾做声。
跟着火光迤逦而至的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零碎的画面像烈酒将他烧的清醒,无数话语卡在喉咙,说不出也咽不下。
万迭鸳鸯瓦,银花逐清辉。
他不由自主地接了下一句,等他回过神来时,这些冗杂的思绪早像夏日的落水者,突然就在这激荡的水花中消失了。
“时候不早了。”一旁的阴差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收扇拢袖,自顾自地说着,语句和魏云白脑海中的声音渐渐重合。
“公子,上路吧。”
魏云白向前慢慢挪了几步,视线依旧无法从灯火上移开。
最后还是阴差出声提醒:“公子,小心脚下。”
他浑身一颤,浑身的疼痛突然活过来了似的,连连后撤,继而转身认真地朝对方弯腰,道:“多谢大人。”
随后走下台阶,又似想起什么,回头朝阴差喊:“那小的先行告辞!大人珍重!”
那阴差什么话也没讲,只是目送他走远。
在魏云白即将拐入岔口时,他才喃喃自语般开口:
“此去经年,千载犹终。”
“愿君此程一帆风顺,拨云见雾,悟得风雪。”
话音未落,魏云白的衣诀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