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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章 一别两宽勿复见

    明桥担心淋湿的衣裳冻着了怀中这个哭到浑身颤抖的人,将她抱上床,便狠心将人推离了自己怀抱。

    章怀春哭得头晕脑胀,被推开,也只是睁着一双莹然泪眼呆呆怔怔地看着他。看他起身阖上门后,竟又当着她的面脱起了衣裳,她立时从迷茫眩晕的状态里回过了神。

    她想质问他意欲何为,嗓子却彻底哭哑了,抽抽噎噎吐不出一个字来。

    “你……你要……做什么?”她满是防备地看着他,不顾嗓子里刀刮般的疼,艰难吐出了一句话。

    明桥唇一扬,话一出口便带着一股极大的怨气:“方才向我投怀送抱,这时怎反倒质问起我来了?”又酸溜溜地道,“姊姊对你的斑郎真是用情至深,听闻他也来了乌孙,竟丝毫不顾惜自己的身子,雨稍停便急慌慌地赶来见他!”

    酸意复又漫上喉间,章怀春低垂着眼,低声道:“我与他,缘已尽了,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明桥并不知晓在自己赶来驿站前,两个人都谈了些什么。因昨夜被冷落一事,他本已攒了半肚子的委屈不平之气,想着暂且前往伊列河谷躲她几日,她一日想不起他,他便一日不见她。

    然而,从萨依拉那儿得知她竟迫不及待地来驿站见她的斑郎,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眼下,她嘴里说着与那郎君此生不复相见,那颗心怕是一生都会系在那郎君身上。

    他知道自己该大度宽容些,可心底仍是止不住地难过伤心。

    将淋湿的皮袄搁置在一旁,他便在床沿坐下了,随手撩起了遮她面的幂篱。看她本就布满疮痍的脸被泪水糊得愈发骇人眼目,他双目一沉,抬手便去抹她脸上的泪渍,动作并不温柔。

    章怀春皱眉,向后仰起身子想要躲开他的手掌,他却伸臂箍住了她的肩背,恁是将她的身子扳向了他。

    “从今往后,你再不许为他流泪哭泣了!”他紧紧盯着她红肿的眼眶,态度强硬地道。

    “你忒蛮横霸道了!”章怀春红着眼怒视着他。

    明桥却笑了:“论起蛮横霸道,我自是不及姊姊。”他手下动作温柔了些许,话里却依旧带着刺,“你为他哭便算了,却偏还要钻到我怀里来哭,你这不是在拿刀剜我的心么?你剜了我的心,却不许我生气,岂非蛮横霸道?”

    章怀春一时无话。这郎君幼时分明憨态可掬、懵懂乖巧,便是长大后少了几分斯文样,有些不知规矩,却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动辄说些酸言酸语来刺她。

    她张嘴想说些什么,他的右手拇指忽按在了她的唇上。

    她毫无防备,不觉疼出了声:“嘶!”

    他此举实乃太过暧昧,她登时红了脸,又羞又怒,一偏头,便躲开了他的手。

    明桥却又将她的脸扳了回来,眉心拧起,肃容道:“你将自己唇咬破了,我看看是否严重,你不要躲。”

    他离得太近,呼出的气息如火灼她的面,将她的呼吸也灼热了。收起浑身尖刺的郎君,眉眼是深邃温和的。他生得实在好看,眉似远山横卧,眼若明湖嵌玉,挺直的鼻梁右侧藏着一颗形似水滴的褐色小痣,紧抿的双唇似刀刃般冷硬。

    目光落在他左耳上廓的那个豁口处,她眼眶一热,又将目光收了回来,却不期然撞上了他不知何时抬起的双目。

    “姊姊眼睛又湿了,是又想哭了么?”他极轻极浅叹了一口气,将人轻轻揽进怀里,无奈妥协,“算了,你想哭便哭吧。”须臾,又补了一句,“不过,痛痛快快哭了这一回,姊姊便要忘了他。”

    章怀春知他是误会了,却也不曾向他解释什么,闭了眼便将脸深埋进了他胸口。

    大悲大恸后,他怀中的暖意,似春雨滋润着她的心田,又似春风轻抚着她千疮百孔的心。

    也许,她是真的太累、太痛了,竟格外依赖他的怀抱,甚而想将他的气息悉数吞入腹中。

    她被这突然而生的念头折磨得口干舌燥,甫一抬头,这郎君的手便伸到了她眼下,拇指在她眼角不住摩挲。

    “姊姊怎没哭?”他眼带笑意,话里掩不住雀跃,“我给过姊姊机会了,姊姊日后若是再为他哭,可别让我看见。”

    他的言行总带着些孩子气的天真与霸道,听的、见的多了,章怀春愈发觉得这郎君颇像只刺猬——虽总爱拿话刺她,但收起刺后,他的心是柔软温暖的。

    许是察觉到她太过沉默,他敛了几分笑意,一手轻抬起她的下巴,凑近了去看她。这一看,他便跌入了她眼底的柔光里。

    他只觉,她眼中的光比夏日烈阳还要灼人,将他的心都晒化了。

    呼吸变得急促,他捧起她的脸,唇轻轻擦过她的鼻尖便覆在了她唇上。她没躲,反倒顺从地闭了眼,这无疑是默许纵容。他本也不是什么君子,她的默许纵容,霎时让他心头的火苗蹿起了三尺高,直烧到嗓子眼;而她的唇,便是能解他渴的甘泉。

    碾磨,吮咬,他始终不得章法,竟渐渐泄了气。退缩之际,她的手忽捧住了他的脸,微张着眼看着他,微蹙着眉心道:“你在抗拒我,明桥。是我如今这样貌太过丑陋狰狞,污了你的眼,让你觉得恶心么?”

    “不!”明桥又凑上去轻轻磨她,脸上有几分窘迫,“我不会,快要背过气去了,得姊姊教我。”

    章怀春似有些难以置信,却并未问什么,扶正他的脑袋,便命他:“张嘴。”

    明桥不解,更觉羞耻,皱眉抗拒:“不!”

    章怀春不想他会拒绝,怔了怔,也未同他多言,亲上去的那一刻,舌尖便轻而易举滑入了他的领地。

    明桥身躯猛地一震,只觉口中吞了一团火,舌尖却又尝到了一捧甜如蜜的雪。

    血气方刚的年纪,只要一点甜头,便能轻易勾动他体内蕴藏的天雷之火,烧得他身热情更热。他恨不能化成一团火,将怀中的这捧雪烧成一泓春水,让这泓春水淌进他心里,从此与他身心交融。

    只与他身心交融。

    情正浓时,他忽尝到了一点铁锈味,迷乱的心神霎时清明。

    他松开她,看她口鼻被血染得猩红一片,慌乱将她的头向后微微仰起,微喘着气道:“姊姊,你的鼻子又出血了!”

    他扶她躺下,为她揩净血渍,便道:“姊姊,我去唤青楸来,也将徐表兄请过来为你看看。”

    章怀春气弱声虚地应了声好,抬手想要为他揩去他唇上染上的血迹,他却自己先用手抹净了。

    “你躺好,头不要乱动,当心血流得愈发凶了。”叮嘱完这句话,他便开门出去了。

    ***

    徐遇不远千里来此,本就是为章怀春身上的毒而来。在了解了章怀春身上所中之毒与近日所服之药后,他在细细诊过她的舌苔脉象后,又重给她开了个药方子。

    药方子拿给章怀春过目时,章怀春见是张补肾阴、泻相火、解蕴毒、调理督任冲诸脉的方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指着里头的一味犀牛角,一脸为难地道:“我所带来的药材里头没有犀牛角,只有水牛角。”

    徐遇却道:“水牛角的退热效用虽与犀牛角不相上下,但解毒功效却远不如犀牛角。你的热症已缓解了许多,但体内积的毒却已危及肾脏,久之则肾衰,日后于子嗣一事上,怕是会有些艰难。”

    章怀春看他脸色凝重,知晓他是顾及到了自己的心情,并未将话说得太绝。然而,她自己的身子如何,她却是最清楚不过。

    丹毒已在她体内积成了热毒,诱发了血证[1]。

    她知,自己这身毒、这身病难以根治。

    “有了犀牛角,便能解了大春姊姊体内的毒么?”明桥问。

    徐遇实事求是道:“犀牛角也无法彻底解了她体内的毒。不过,好歹能压一压,再好好休养调理,不至于再毒发到性命垂危。”又对章怀春道,“你若有你炼制丹药的方子,那便誊抄一份给我,我看能否再在我方才开了方子里头做些改进。”

    章怀春下意识向明桥望了一眼,见他听到“丹药方子”便眼中发亮,便对徐遇道:“表兄若想要我的丹药方子,看过后,记得烧毁,切不可让明桥看到!”

    “姊姊,你何必如此防备着我?”明桥见自己的心思被窥破又被当面揭穿,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语气颇有些委屈。

    章怀春没理会他,吩咐青楸取来笔墨,便将炼制丹药的方子写在了一方布帛上。将写好的方子交给徐遇手上时,她又不放心叮嘱了一句:“不可向明桥透露丝毫!”

    徐遇笑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将方子贴身放好,他又道:“但犀牛角的事,总得让他想法子替你弄来。”

    章怀春无奈苦笑:“乌孙又不产犀牛,他从何处弄来这犀牛角?”

    “我在匈奴时,曾在金微山下见过犀牛。”明桥道,“如今匈奴与大汉的战事陷入胶着,金微山的部落应都被召去匈奴王庭了,我若从车师后部潜入,猎杀几头犀牛,应也无人察觉。”

    “你不许去!”他话音一落,章怀春便出声反驳,“犀牛角在中原虽珍贵,但也并不难购。琇莹姊姊的商队迟早要回中原,托她再来西域时带一些来便是,何须你以身犯险?”

    明桥却毫不妥协让步:“她来来回回少说也得半年,你的身子等不起!”又缓了语气道,“在她的药材送来前,姊姊便不要再同我犟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只身前去,况你还等着药来救命,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

    翌日,天色未明,冷雨未歇,明桥便前来向章怀春辞行。

    青楸借口要为章怀春煎药,只留两人在屋内话别。

    面临离别,章怀春也不知该同明桥说些什么,只切切叮嘱着他:“犀牛角可再生,你若能猎活的,便不要乱杀生,算是为我积德。”

    明桥笑应:“好!”

    章怀春又道:“犀牛牙尖爪利、皮厚力大,不好对付,若是猎不到,便不要逞能,切记要护好自己。”

    明桥依旧满口应承着“好”。

    相处了这些日子,章怀春已是很了解这郎君的性子,知晓他不会如他应承的这般行事,也只能放狠话威慑他:“你回来时,若让我发现身上受了伤,我便不理你了!”

    明桥故作委屈状:“姊姊真舍得不理我么?”

    章怀春神色冷淡:“你大可试试。”

    见她神色,明桥便知兹事体大,再不敢对她阳奉阴违,赌誓般道:“我发誓,一定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地回来见你!”

    章怀春没再说什么,取下脖子上佩戴的金香包,便倾身将其挂在了明桥的脖子上。这是她佩戴了大半年的香包,算是她的贴身之物,如今将其赠与他,也算是向他表明了心意。

    “我昨日才填了新的药材进去,今日便赠了你,你在外行走,也能为你辟邪祛秽、安神护心。”

    这香包日夜佩戴在她身,紧贴着她的胸口,早已被她身上的香味浸透。香包挂上明桥脖颈,他便被缕缕又辛又暖的气息包裹住了,忍不住捧着香包埋头深深嗅着。

    章怀春被他这举动弄得满面通红,轻斥:“莫要做出这等痴汉行径!”

    明桥被斥了也欢喜,将这只金香包宝贝似的藏进衣襟内贴胸戴好,而后才抬头看着她问了句:“姊姊可知晓男女之间赠予这东西是何意?”

    章怀春觉这话似曾相识,略一思索,便想起这是她当年于端午那日,在沅水河畔拿来问眼前这郎君与三女公子的话。

    日月流转,世事变迁,她又如何能想到,这个曾被三女公子放在心上的郎君,如今竟也入了她的心。

    看这郎君神态,他分明也是记得当年之事的。

    “你好好戴在身上!”她避开了他带着些许揶揄的目光,上前为他拢紧了胸口的衣襟,再次叮嘱,“护好自己,早去早回。”

    一想到此去不知何时能归,明桥便万分不舍,趁她为自己整理衣襟之际,便情难自禁地将人拦腰抱住了。

    自尝过甜头后,她身上的气息便似在他体内扎了根,一时得不到她的滋润,他便难受,只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怀里。

    “姊姊……”他轻抿着她莹润如玉的耳珠,在她耳边难耐地哀求道,“我这一去,便有好些日子见不到姊姊了,姊姊能否像昨夜那样……亲我一亲?”

    他的心意总是太过直率,即便见识过许多回了,章怀春仍有些招架不住。然而,她并不讨厌他的这份直率,反而感到安心。

    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亦能轻易勾起她深埋于心底的欲念。

    她向那扇虚掩的屋门看了一眼,断定外头无人,才应他所求,从肩头扶过他的脸,在他唇上落下了一吻。

    明桥皱眉,显然并不满足于此。在她退开之际,他一手迅速扶住她的后脑勺,双唇再次贴了上去。

    有了她昨夜的亲身教导,他已然出了师。先是轻轻地吮咬,再慢慢侵入她的领地,深深地缠绞。

    然,他担心与她纠缠得久了,又激起了她体内的热毒,也不敢耽溺其中。勾着她的舌吮了又吮,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

    心满意足了,他也不欲再耽搁下去,笑对她道:“我先回赤谷城,再经过这里时,便不再驻留向你辞行了。”思及在驿站歇脚的郑纯,他又有些不放心,“雨停了,便让阿姊护送你回赤谷城,不要趁我不在,偷偷去见你的斑郎。这驿站皆是我的人,你只要见了他,我便能知道。”

    章怀春心上如被敲了一记闷棍,神色一黯,笑得悲凉又讽刺:“昨夜他便不愿见我面,而我与他又算是不欢而散,依他的性情,怕是再也不愿见我了,你不用这样杞人忧天的,也不必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明桥见她面上已露出了几分不悦,也懂得见好就收、适可而止的道理,遂不再提起与郑纯有关的话,只道:“那你记得想我,黑天白日,都要想我。”

    章怀春再次被他这直白率真的话闹得面如火烧,背过身子,向他指了指那扇虚掩的门:“时候不早了,你快些走吧!”

    明桥应了声好,却是从她身后轻轻扳过她的脸,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才依依不舍地向她道别:“我这回真要走了。姊姊记得好好吃药,照顾好自己。”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了。

    章怀春看着他消失在雨里的身影,心底竟生出了不舍。

    唇上还残留着他最后留下的一点温软热意,她不觉抿紧了双唇,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

    然而,看着空中这些缠绕的雨丝,她的心,也随着他的离去,被缠成了一团乱麻,平添了几许愁闷。

    她几乎忘了,他与匈奴的月伦公主还是夫妻。虽他鲜少在她面前提到那位公主,即便偶尔提起,也无甚温情,但他的妻就是那匈奴的公主。而她,身为本是要嫁与素光的大汉公主,如今与他这般纠缠不清,实在不成体统、不知廉耻。

    想到他此去匈奴,许会见到那月伦公主,她的心口便发酸发胀。

    她太清楚这样的心情了。

    她在嫉妒。

    他离开前的言语神态忽如走马灯般,不断在她脑海里闪现,她一遍遍回味着,心海竟慢慢平静了下来,胸口那团因嫉妒而烧起来的火也渐渐熄灭了。

    她已不是头一回爱人了,实不该被妒火冲昏了头脑。所幸她还未深陷进这段感情里,若他不值得自己以身心相付,她还有抽身而退的余地。

    ***

    明桥回了赤谷城,便直奔伽罗大禄所在的大帐。

    伽罗尚在睡梦中,一早被扰了清梦,见了明桥并无好脸色:“靡不是前往伊列河谷与汉军商议屯田事务去了,怎才一日便回了?”因见这人来来回回奔忙依旧神采奕奕的,思及自己为他守着这王庭劳心劳神得形容憔悴,心中愈发不平,“靡一早前来,又是为了何事?”

    明桥无视了他话里的挖苦讽刺,直接说了来意:“我要去一趟匈奴。”

    “什么!”伽罗困倦昏沉的头脑霎时清醒,不觉坐直了身子,“是汉人要我们这时候出兵匈奴么?”

    “非也。”明桥摇头,“我此去匈奴,一为寻一味能救大汉公主性命的药,一为断了与月伦公主的夫妻关系。”

    伽罗沉吟道:“靡,大汉公主是我们取信于大汉的汉使,你为她前去匈奴寻药,此事无可厚非,但也不必彻底绝了与匈奴那头的交情,从而与匈奴交恶。靡的婚事事关乌孙安宁,非是靡一人能决定的。靡与月伦公主的事,须召各部首领与氏族长老商议,也须请萨满问过长生天,方能决定是否要恩断义绝。”顿了顿,他似笑非笑地道,“不然,我们能拥靡登大位,亦能将靡拉下来,大汉公主也只会嫁给新的昆莫,做新昆莫的夫人。”

    明桥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只笑问:“若是匈奴那头也要与我乌孙恩断义绝呢?”

    伽罗毫不留情地道:“那也是靡自己无用,讨不到月伦公主的欢心!”

    听言,明桥也不恼,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慨然叹息道:“大禄也是辅佐过我那个父亲的老人了,这些年,难道还未看清乌孙的命运么?你们总想着左右逢源,不敢得罪任何一方,谁强便依附谁,哪里还有先祖们当年的血性?大禄须知,左右逢源不是乌孙的生存之道。况如今匈奴已是强弩之末,你们若仍是这副暧昧态度,待大汉灭了匈奴后,下一个灭的便是我们了。”

    “既是这般,靡更不能在这时候舍弃了月伦公主!”伽罗厉声指责道,“月伦公主毕竟是靡的恩人,靡如此行径,实乃忘恩负义!”

    明桥见他是这副态度,也知多说无益,便不再与他纠缠此事:“此事,日后再议。”又认真交代他,“我今日便要点些亲卫随我去一趟匈奴,王庭的事,我便托付给大禄了。待我回来,我定会赐大禄一段良缘,也算是弥补了你对‘阿娇’的遗憾。”

    听言,伽罗趁热打铁道:“既如此,那便请靡将大汉公主身边的明侍御赐给我吧。”

    明桥直想冲他翻白眼,但还是想着为他留几分颜面,委婉道:“大禄若能在武艺上胜过她,我倒也乐意为你们牵线,但大禄显然不是她对手,还是莫要自讨苦吃了。”

    伽罗不以为意,不信自己这个能拉开八石弓的草原勇士会斗不过那个纤纤弱弱的汉女,当下便信誓旦旦地对明桥道:“靡且等着!待靡从匈奴归来,我必定会让靡吃上我们的喜宴!”

    明桥见他不听劝,想着让这人在阿姊手头上吃些苦头也好,遂不再劝说。

    回了王帐,他亲点了二十名亲卫,便准备要前往匈奴了。

    ***

    经过伊列河谷,明桥不曾料到章叹春竟带着一队人马候在了他必经的路上。

    “听闻你要去匈奴,”章叹春开门见山地问,“去做什么?”

    明桥勾唇讽刺一笑:“章校尉都打听到我要去匈奴的消息了,难道不知道我去匈奴所为何事么?”

    章叹春冷笑:“你以为你能瞒过我阿姊,还能瞒过我不成?你当我不知你前往匈奴的真正目的?匈奴有你的妻子,你不过是借寻药之名,去暗会你的妻子,想要与匈奴暗通款曲,共同对付我大汉!”

    明桥知她始终对自己心怀敌意,他说什么她也不会信,也便懒得同她解释,只似笑非笑地问:“所以,章校尉带了人等在这里,是要堵我的路?”

    “不,”章叹春道,“我要派人跟着你!”

    明桥皱眉,正要出言相拒,便见这女公子唤了一人上前。他认得这驱马上前的郎君乃屯田军里的司马刘元戈,听闻已同章叹春定了亲。

    他已然猜到她是要将这郎君放在自己身边监视自己,正在心里思忖着如何寻个借口拒绝,便听她道:“我让刘司马跟着你。”

    明桥嗤笑:“章校尉既不信我,怎敢将自己人放在我身边?不怕我与匈奴勾结,暗害他性命?”

    章叹春道:“刘司马乃景帝世孙,是汉室宗亲,父兄皆在朝中担任要职,母家亦是世家大族,他若出事,你知道后果。”

    明桥知晓自己若不应她,自己要走也走不了。

    他从未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觉得自己这个昆莫做得甚是窝囊憋屈,在内受制于各部首领,在外还要受大汉的威慑。而他,在羽翼未丰之前,偏还须仰仗大汉的威势,让自己在乌孙立稳脚跟。

    内心再是抗拒,他也只能妥协。

    “事先说好,”他面无表情地道,“他要跟着我也无妨,但他的生死,我不负责。”

    “你尽管放心好了!”章叹春一脸骄傲,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刘司马可是生擒了匈奴左贤王的人,只要你不暗算加害于他,他一人足以自保!”

    刘元戈听她将当日擒拿匈奴左贤王一事当成了自己一个人的功劳,心上过不去,忙出言反驳:“校尉莫要信口胡说,能擒获左贤王,全赖校尉射出的那一箭,属下不敢居功!”说罢便向明桥抱拳,“王无须多虑,元戈会护好自己,不会拖王后腿!”

    明桥本在心中暗自感慨着这对定了亲的男女言谈行为太过生疏,见刘元戈忽郑重其事地向自己抱拳,忙收敛心神,却是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又笑对章叹春道,“章校尉能否让道了?”

    章叹春听不惯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斜乜着他道:“你稍待,我再与他交代些话。”

    明桥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朝她一颔首:“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恰逢拂风自头顶飞过,他想着让这鹰给大春姊姊传个信,便对其打了个唿哨。

    ***

    明桥离开了两日,雨便断断续续下了两日,至第三日午后,天始放晴。雨雾未散,天光刺破云层,光雾交会,在天边架起了一道五彩霓虹。

    章怀春便是坐在屋檐下遥望着天边的那五彩霓虹时,被女儿告知郑纯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中原了。

    乍听到这道消息,她的心依旧如有被针刺一般的感觉。

    她关问道:“他跟着商队来的,但商队在乌孙还有生意要做,还要留一段时间。他腿脚不便,这般急着走,可有人护行?”

    章莱点头:“阿父身边一直有羽林卫护行。”她挨蹭到章怀春身边,轻扯她衣袖,哀声恳求道,“阿母,我不能在那些羽林卫跟前露面,不便去送阿父,阿母明日能不能去送一送阿父?”说着她眼中不觉含了泪,哽咽着说,“我知我们一家再也不能团聚了,但还是希望……希望阿母阿父能……能好好道个别,我不想……不想看你们憎恨彼此……阿母,你去见见阿父,送他一程,好么?”

    章怀春胸口如堵巨石,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睁眼吐出了一口气:“槐序,你阿父不会见我的。”

    这三日里,她与郑纯虽皆身处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驿站里,但她却从未遇见过他。他似在有意避开她,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这条界限,已然表明了他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瓜葛的态度。

    若非被雨阻碍了行程,在与她谈过话后,他应就想离开这个有她在的地方。

    “槐序,”虽不忍看女儿伤心难过,章怀春还是再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阿母便不去见你阿父了,你同他好好聚聚吧。”

    心中的悲凉失望盖过了伤心难过,这一瞬,章莱忽认清了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分量。她早已不是父母放在心尖上的女儿了,反倒成了父母触目伤怀的一个物件。

    也许,阿母根本不想她留在乌孙、留在她身边。

    这般想着,一股巨大的悲恸几乎要将她淹没,眼中泪水忽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

    “槐序……”

    章怀春见她哭得这般隐忍伤心,心底亦不好受。她抬手想为她拭泪,却被她偏头躲开了;而后,她便抹着泪跑开了。

    风从手心滑过,章怀春不觉蜷紧了手指,将抬起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她再抬头望天,天边霓虹似一团被揉皱的、蒙了尘的旧彩缎,色彩已不再鲜明绚烂,最后慢慢消失在了天际。

    于她而言,郑纯便好似天边的这道霓虹,也曾是她过往岁月里最鲜明动人的一抹亮色。但霓虹再绚烂迷人,终会慢慢消散。

    而她却于此时想起了明桥。

    想到他,她那因郑纯而生出的愁闷心绪,竟也似天边那道霓虹那般,慢慢消散了。

    这一刻,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在意他。

    他离开不过两日,她心底便开始惦念着他了。

    ***

    章莱负气离开后,章怀春又一人在檐下坐了许久。视野里忽出现了一个移动的小黑点,待那黑点离得近了,她始看清,那是拂风。

    她记得明桥说过,拂风是听着他阿兄的哨音长大了,也因此能辨出好几种哨音的讯息。而他曾留给她的那枚骨哨,只要她学会了那几种哨音,也能召唤在附近的拂风。

    章怀春想着明桥许会借拂风给她传书,遂戴上幂篱、起身往驿站外去了。

    正在屋内整理行装的青楸见状,忙出屋唤了声:“女公子,你要往何处去?”

    章怀春向她指了指空中的那团黑影,话里带着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欢喜:“我看到拂风了,它许是捎来了明桥的信,我去将它引过来。”

    青楸也没阻拦她,只是看她穿得单薄,便好心提醒了一句:“雨将歇,外头寒意重,女公子添了衣裳再去。”

    章怀春唯恐拂风飞得远了,她的哨声无法被它听见,便道:“我先去,你取了衣裳去驿站外的草场上寻我便是。”说着便抬脚走了。

    青楸许久未见她这般着急心切的模样,眼下见她满怀期待地奔着天边那只鹰而去,不知为何会觉得心酸。

    她只愿,她能带着这点期待好好活下去。

    雨后的草场泥泞湿滑,章怀春的双目因始终追随着天上的拂风,不曾留意脚下,亦不曾留意到这草场上还有旁人。

    “公主!”

    这响遏行云的一声叫唤,让章怀春不得不驻足向那声音来源处看去。

    “银珠?”

    明桥离开前,曾向她提起过银珠,因此,在此见到这小女娘,她并不意外。但,这小女娘如今毕竟还算是郑纯身边的人,她担心她也是怀着同槐序一样的目的来见她的。

    “你找我有事?”言语之间,她已露出了几分警惕。

    银珠此时内心焦灼,也没留意到她话里的冷淡警惕,近了她跟前,便一脸急色地道:“雨停后,郑郎君说要出来透透气,说好半个时辰便会回驿站,可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天也快黑了,他却还未回来。”

    章怀春心口一紧,但面上依旧不见一丝波动:“他身边应有羽林卫跟着,你不必太过忧心。”

    “我是担心他走得太远,他与跟着他的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迷失了路径。”银珠嘟囔了一句,又一脸颓丧地道,“我本想找驿站的人帮忙寻人,却又寻不到这驿站的驿长,那些驿夫不知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也不愿搭理我。”

    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章怀春不能再置之不理。况郑纯若真在乌孙出了事,永嘉帝必定会迁怒于明桥。

    眼下,她已是顾不上去引拂风。正要回驿站唤来驿长安排人手去寻人,她一个不经意的抬眼,便看到了那个让银珠忧心如焚的郎君。

    夕阳不知何时沉了下去,雨洗过的天空似一盒被打翻的胭脂,天光又毫不吝啬地将这胭脂涂抹在了那郎君脸上,给他平添了些许艳色。

    他应在那头站了许久,在她与银珠交谈时,便如一棵静默无言的树立在了那儿。

    幂篱遮住了她的脸,也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无法看清他的脸,更无法看清他那沉静如渊的双眸里的情绪。

    她只觉,他踏出的每一步,都似一把割在她心口的钝刀。

    而他,并未在她身前驻足,似一阵寒风自她身边刮过。直到进了驿站,他才停住了脚,却也未曾转身回头,只对银珠道:“银珠,你的恩情已还清,便不必再留在我身边报恩了。”

    留下这句话,他便拄着杖、一瘸一拐地拐进了暮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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