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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夜行录

    李承锦,男,23岁。

    松阳县人

    十四岁前,李承锦的世界是一片纯白,松阳县盛产棉花,自记事以来,他就和爹娘一起穿梭在棉花田中。烈日照在父亲的脸上,明晃晃的,犹如焦黄的斗笠。娘亲弓着身子,拉着他穿梭在田地里。松阳县的棉花柔软蓬松,京都的达官贵人称呼其为“别云“。小心穿过粗粝的根茎,也无暇顾及被磨穿的衣物。李承锦站起身,那才14岁的双手,早已和母亲一样,布满了粗粝的老茧。

    纯白的世界不意味着安全,有时还需要防范田野间的草蛇。从初次见到被吓到失语,再到利落地用镰刀将蛇砍成两半,李承锦只花了一个月时间。

    十四岁那年,一场大火烧毁了李家庄大半良田。在一望无际的熊熊烈火中,李承锦拖着李家庄13口的人的尸体,走到了那被李家庄人称为“破土神”的神庙前。

    神庙供奉的是李家庄的“太岁爷爷“,那是一团潮湿粘腻的物体,300年前被李承锦的太爷爷从地里挖了出来。有一位自称”三全真人“的道士,刚巧在那年云游四方,路过李家庄。他只是瞅了那太岁爷爷一眼,留下一句话。

    “山川不言,神物不语”

    李家庄的人不识得神物,但他们听说过逍遥派,听说过“三全真人”。那一年,正是三全真人风头无量的时候。传言中,他一指之力便可开山灭川,有人说,他是古往今来修真界第一人。

    李家庄的人不认识神物,也不懂什么古往今来。只是仙人的话,即便轻佻如鸿毛,也叫人不敢不顾。于是李家庄为这位太岁爷爷修了金身,安了寺庙,好生供奉了起来。

    这一供奉,便是300年。

    如今的神庙早已破旧不堪,老鼠扎堆打钻,四处遍布蛛网。李承锦穿过蛛网,任由蛛网在脸上留下粘腻不堪的痕迹。他无暇顾及小腿的伤势,沿途留下的血迹吸引着阴影中的暗蝠。

    300年的时光,早已磨损了那曾经洪武的石身。

    而石身前伫立的,是已经陷入绝望的少年。

    不知是何人的血迹凝固在发梢,李承锦擦拭着眼角的汗水,对着那破旧的神像,重重跪倒在地上。

    第一跪

    跪李家庄五百口人死于非命,尸体遍布田野,鲜血染红棉田。跪这灭门惨案无人问津,跪自己击鼓鸣冤后在庙堂前昏死,跪匆忙而来的官兵一把火烧光大半农庄遮盖惨案,跪自己自火场中抢救而来的破旧残尸。

    第二跪

    跪爹娘兄弟,跪小妹赤脚穿过棉田为自己送上的炊饼。跪进京应征的深切厚望,跪自己少年远游,跪这十五个日夜,三四个时辰之后的物是人非。

    第三跪

    跪这天道无情,跪这苍生冷眼,跪这茫茫青天,日月无言。跪漫天诸神无一人向他抬眸,跪这茫茫世间无一人能听他的苦楚。

    他就这样一边跪,一边磕头,直到头破血流,直到整个人累到昏死过去。□□越是苦楚,心灵就越是舒畅。仿佛只要这样跪下去,命运的重锤便不会再落到他的身上。

    那只是一具十四岁少年的身体,是一具在经年累月的贫穷下,努力生长的单薄的身躯。

    如同在登闻鼓前昏死那样,李承锦又一次昏死在了庙堂前。

    登闻鼓前,他被路过的乞丐偷光了身上的行囊,即便头破血流,也无人回应他的愿望。

    这一次,在犹如黑夜的阴暗角落中,却传来了一声轻轻地叹息。

    那像是模仿人类言语所发出的声音,尽管是包含着怜悯的叹息,可听到心中却只会觉得无情。

    “懦弱。”

    那声音轻轻说道。

    角落中,一个身穿的白衣的倩影,自破旧的神像背后走出。它伸出如玉般的十指,轻轻勾手。

    下一秒,少年那已经昏死的身体,却突然如活了般站立起来。

    李承锦做了一个梦。

    即便是闭上眼睛,也依旧能看到太阳的光芒。

    在意识的深渊中,李承锦看到了那道白色的身影。

    “你的愿望是?”

    血染棉田,过去在烈火中毁灭。

    那金黄的洁白化作炼狱和火海,途留满地的鲜血和尸骸。

    烈火化作深渊,将李承锦牢牢困在其中。

    他无法挣扎,无法言说,只是哀叹,便会牵扯出满身的伤痕。

    棉花高耸,直通云霄。荆棘划破他的身躯,在巨大的撕裂和痛苦中,李承锦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要复仇。”

    “好“

    那声音犹如从云端滑落,轻轻落在了李承锦的肩头。

    留下一片纯白的,犹如刺青般的痕迹。

    “去吧,实现你的愿望吧。”

    “我最后的……”

    “信徒“

    松阳县府邸前,少年驻足观望。

    今日是玄都组揭榜的日子。

    周围人声鼎沸,无人注意人群中那个安静的少年。

    少年不自觉抖了抖身子,破旧的棉衣下,梦里的伤疤却清晰地留在了身体上,每时每秒都在发痒。

    李承锦

    在看到名字高居榜首的一刻,少年转身,向着南方走去。

    这是人与妖共生的世界。

    妖魔融入人类,人类与妖魔无异。

    而能穿破祸心,看穿真相之人,都潜藏于玄都。

    “往南走。

    直到找出真相之前。

    都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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