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小瞧你了,告诉我,你查到哪里了。”
他一改先前的轻浮,话语中全是深入骨髓的冰凉。
“毁掉头脑中的一部分,植入咒文,就可以让人变成不惧生死,不怕痛觉的兵器。”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房中那些以铁甲覆面的侍卫,都是用这种方式洗脑的奴隶吧。“
”有趣,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承锦拍开了周莫允的手。
“先前乌诺显露妖力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不对劲。”
“人类对于妖怪的恐惧,是刻印在灵魂深处的东西,就算是玄都组训练有素的夜卫,在大妖的威亚下,也不可能如此镇定自若。”
“除非那些侍卫,本就是常见与大妖搏斗的高手,然而这样的人,放眼整个玄都,也不超过十个。”
李承锦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再难以保持平静。
“这是傀印,是圣帝严令禁止的秘术。”
面对李承锦的威胁,周莫允似乎毫不在意。他轻飘飘地说道。
“圣帝禁止对人使用傀印,可我所用的,都不是人啊……”
“他们只是……奴隶。”
奴隶两个字,轻飘飘地落到了苏利的肩头。李承锦看向苏利,那魁梧的身形,竟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奴隶……奴隶……”像是想到了什么,李承锦瞪大了双眼。
“你真正要送给朝瑰公主的礼物,不光是乌诺…还有御奴法案。”
“你很聪明。”
周莫允笑了笑,他的神情中透露着轻松。
“三年前,我在上任司命的档案中,发现了牙狼部这个隐世部落。不光是牙狼,还有玄都周遭将近三百多个部族。”
“牙狼部曾经是这些部族中最大的一个,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强大的牙狼逐渐变得萎靡,无论是实力还是文明都大不如前。”
“上任司命曾经想过,要利用玄都的资源帮助这些部族进行复兴。他认为,这些部族都是属于玄都珍贵的资源。关于这一点,我和他的想法完全一致。”
“只是,我们利用这些资源的方式……略有不同。”
“恶人中也有智者,恶人中也有强者。御奴法案的雏形,本是对那些罪大恶极之人的再利用。但只是如此,未免有些可惜。商业的强大,有时依赖于眼光,而一个伟大计划的雏形,则要依赖想象力。”
“所谓恶人,就是被排除秩序世界的常人,也就是异常之人,那还有谁也在常人的世界之外呢?那三百个部族?那些被腐蚀焚化的灾民?那些……妖怪?”
“你知道木薯为什么会存在吗?”
周莫允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堆木薯的种子,他看向李承锦。
“因为人。”
“人需要木薯,需要用它来填饱肚子。所以将它从自然带来了人类的世界,为它开垦土地,研究它的习性规则,帮助它繁衍生息,使得原本可能会在自然竞争中被淘汰的物种,在这个变化无常的世界,有了一席之地。”
“木薯生木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他们的根茎被人类食用,他们的种子被人类保留,它们的存在本身没有价值,只有填饱肚子的那一刻,它们的存在才有了价值。是人类,是我们,是我们将它们保留,并留给它们存在的机会,给予了它们价值。”
“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周莫允将种子,小心翼翼地藏好,随后,又拍了拍苏利。
“你这种将人类比作种子的行为,恕我不能苟同。”
“帝国建国不过百年,曾经也无数次遭遇丧乱的危机,若照你所言,倘若我们有一次没能抵抗住命运的风雨,陷入今玄都的百姓,是否也应该承担阶下囚的命?”
“是啊。”
周莫允轻飘飘地回应道。
“只是,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他抬起头,透过房间内的天窗,望向满天的星辰。
“李承锦,我接下来要问你的问题,关乎你的性命,请你想清楚,再回答。”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圣人,是什么样的人?”
“但在将你抓走之前,我要你心服口服。”
“所谓圣人,一剑平江海,两剑覆天地,久居轮回之外,跳脱因果之间。“
李承锦提剑而立,仅仅只是回想着三全真人的传说,一股浩然之气就凝聚与胸口。
”不,你错了。“
面对世人仰慕的三全真人,周莫允的脸上,却浮现出不屑。
“在我看来,追求长生之人,都是怯懦之人。”
“这世间,最为恐怖的东西,就是命运。所谓仙人,正是无法面对命运责罚之人。”
“圣人追求长生,是为了逃避痛苦,只因在数千年的寿命中,那短短数十载的痛苦不过如沧海一粟,圣人脱离因果,是为了逃避因果,不沾染凡尘是非,自然也不必为俗世中的是非业力而负责。”
“命运是何其可怖,今日辉煌的王朝,来日便有可能成为其他部族的阶下囚,今日富甲一方的富人,来日便有可能成为沿街讨饭的乞丐。面对命运,无论如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青鞋布袜的百姓,都有着朝不保夕的风险。与这无常的命运洪流中,凡人只有抓紧眼前的一切。百姓成家立业,帝王圈养兵马,商人囤积物资,一切都只是为了在命运的潮汐中,为自己留下一席之地。”
“圣人呢,圣人和他们又有什么例外,圣人窥探天道,圣人逃离因果责罚,本质上也都只是出于对命运的恐惧。他们妄图堪破天地无情,堪破茫茫人世的诸多规律,其一切的动力,也不过是恐惧而已。“
”若要我说,那位所谓的三全真人,或许正是这天字第一号胆小鬼罢了。“
“那照你这样说,什么样的人,才是圣人。”
“所谓圣人,自然要无惧命运的责难,要有面对困苦的意志。”
“就像这些木薯一样。”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凭借本能和力量面对生命所有的不确定性。无论明天发生什么,都会将现有的生存轨迹坚持下去,在反复与不确定性斗争的过程中,进化出生存的力量。“
“相比较于那些逃避命运之人,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称之为圣人。”
“和他们,和这些玄都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百姓相比,我只是个卑劣之人罢了。”
“但也正是我这样的卑劣之人,才能帮助他们囤积物产,才能帮助他们在万恶的,不确切地时代中掠夺。只有掠夺,只有掠夺才能守护这些伟大之人。”
言及于此,李承锦高举双手,于先前的冷静,漠然不同,这一刻他的身上突然涌现出万丈豪情。
下一瞬,他又恢复了漠然,随即,他又换回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重新审视起李承锦。
“为了玄都的百姓吗?”
方才周莫允的一番豪情壮志,落到李承锦耳中,犹如石子落入深潭,只有一片短暂的涟漪,和轻轻的回响。
他的心中没有对周莫允的憧憬,但也没有漠然的冰冷,他只是不太关心,因为他知道,面前的人与自己,是截然不同人。
而对方,也恰恰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沉默良久,李承锦回应道。
“以卑劣的方式掠夺和积累,你声称自己是为了玄都的百姓,可玄都的众人,何曾像这样请求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