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玥看着眼前男子越发阴鸷的脸，心里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这次试探之前，他们之前从未有过半点交集，为何这人一副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一般，偏偏盯着她不放呢？

    秉着死前把事情弄清楚，也算不白活一次的原则，周玥想了，也就开口问了。

    “你之前，认识我吗？”

    男子嘴角勾起，嘲讽的话语呼之欲出，却突然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突如其来的疼痛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原本握着匕首的手臂颤抖着，终于不堪重负一般松开紧握的拳头，匕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声音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男子原本越发昏沉的思绪被它忽然叫醒，趁着这半刻的清明，男子强忍剧痛蹲下身子，艰难地握住匕首。

    锋利的刀刃与他的掌心贴合，鲜艳的血液汩汩流下，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大脑，他深吸口气，又加大了几分力道，掌心处的伤口深可见骨。

    似乎是掌心处剧烈的疼痛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记忆深处传来的阵阵钝痛一点点褪去，他随意扯下衣服上的布料，草草地包裹住自己的右手，他重新抬头看向周玥。

    女子全身上下都被鲜血侵染，原本惊艳的脸庞上多出一道狰狞的伤口，破坏了这份美感，却更让人觉得怜惜。

    她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原本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此刻充满了不解，像是困惑于自己三番两次的失态。

    男子扔下手中匕首，他额前的碎发早就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他看着周玥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在他脑海中搅的天翻地覆的记忆碎片。

    他挣扎着，却什么也未曾看清。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他脑海里，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可他看到周玥身上的伤口时，他心口那感同身受的痛意是做不了假的。

    他无法解释自己身上的反常，便一遍遍地折磨着周玥，一遍遍地逼她求饶，让他放过她。

    可却无人知道，他内心深处的嘶吼与挣扎。

    周玥的记忆就停留在此刻，那日之后，这人再也没来过牢房里折磨自己，牢房里暗无天日，她过得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等来一份赐死的旨意，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既定的结局。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渊的声音唤回了她飘忽的思绪，其实二人真正的交集只有那一世，她之后的经历犹如过江之鲫，她又不是那种睚眦必报之人，那点小小的仇恨合该早就烟消云散，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可不知为何，周玥独独把这段事情记得格外清楚，她对那人的恨也是深入骨髓。

    她对上顾渊有些担忧的眼神轻轻笑了一声，“没事，想起点过去的事。”

    这一世的幸福来的猝不及防，不知不觉之间就将她整个人牢牢包裹在内，隔绝了外界的所有恶意，心中的不甘渐渐消弭。

    至于那无关之人的小小插曲，就以她今日这一箭，作个最后了结吧。

    她很快便将那点疑惑抛之脑后，朝顾渊递去一个叫他安心的眼神，话题转变的也快。

    “陛下今晚设宴款待西越使臣，若是那女子真有什么不对劲的，陛下可有什么打算？”

    提起此事，顾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此事，我并未告知陛下，只是与他提了一句，今晚大概会有个惊喜。”

    他想起祁朝当初几次三番对他的调侃就气不打一处来，若是不趁此机会报复回去，他就不是顾渊了。

    瞧见周玥眼神里的揶揄，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强行为自己辩解， “若是所有事情都能运筹帷幄，事事发展都在意料之中，那日子也太无趣了些。”

    顾渊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好笑，周玥弯着眼睛看着他，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不错，堂兄平日里生活太过死板，是时候添点新的波折了。”

    两人相视一笑，眼里满是对今天晚上八卦的期盼与热爱。

    天色渐晚，周玥身着朝服，熟练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听着耳边不住地恭维和暗戳戳地试探，吵得她脑壳都疼，周玥在心里偷偷翻了无数个白眼。

    宫中宴会无法佩剑，若非如此，估计她早在进门的那一刻就拔剑出来给眼前这些人砍了。

    “周大人果真是年少有为啊。”

    一个眼睛里闪着意味不明之色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脸上是与大多数人如出一辙的完美微笑。

    周玥听着熟悉的话语深吸口气，眼神里的不耐一闪而过。

    又来。

    这些人是不知道怎么夸人吗？怎么翻来覆去地就是这几句套话，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冷淡地对着面前这人道了声谬赞，目光无数次地飞向殿门，若不是顾渊临时被祁朝召进宫里，她也不用自己在这儿受这份罪。

    殿门处人来人往，可那个高大身影却并未出现，周玥失望地收回目光，朝着殿中那根粗壮的柱子走过去。

    那根柱子立于大殿角落，恰好能借那片阴影遮蔽身形，周玥仰天长叹，自己这鬼鬼祟祟的模样，简直和刺客一般，若是让那不了解的人看到，估计要直接给她抓起来。

    时间悄然流逝，又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顾渊理了理宽大的衣袖走进殿门，预想中的情景并未出现，他略带疑惑地扫视了眼周围，心中越发困惑。

    难不成人还没来？不应该啊。

    顾渊心里暗自嘟囔着，面上却是维持着一副冷淡至极的模样，他朝内走了两步，大殿中的人看到顾渊的身影，不由自主地都将声音放轻了不少，生怕惹了这个活阎王。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极其明显的注视，顾渊皱眉，视线投到那边刚想发火，便看到周玥一脸幽怨地从柱子后面探出个头来。

    目光里的无奈和怨愤要凝成实质，顾渊忍了又忍，实在是压不住嘴角那点笑意，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快步走到阴影里把人拉出来。

    “怎么去那么久？”

    “思来想去，我还是去把事情和太后娘娘说了一下。”

    顾渊声音压低解释着，周玥自然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性子，她认可地点点头。

    其实两人瞒着祁朝，并非是为了那点看热闹的心理，只是这女子若真是祁朝当年的贵妃……

    两人感情深厚，祁朝若是提前得知，今日必然无法演出那种感觉，反倒是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先把事情瞒下来，随后再慢慢调查。

    周玥和顾渊相携着走到座位上，不多时，祁朝的身影便出现在大殿门口，众人不再多话，连忙纷纷朝着他的方向行礼。

    “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

    祁朝大袖一挥便坐在龙椅上，台下众臣慢慢起身，顾渊与祁离分坐在左右两侧，二人形成对峙之势。

    “今日设宴，为迎接西越使臣……”

    祁朝滔滔不绝地讲着两国友好，看得出来这几日怕是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周玥坐在顾渊旁边，见众人都听得认真，她也不好做些小动作，只得按捺住心中急躁，乖乖坐在那里听着。

    “多谢陛下。”

    祁朝终于说完，西越使臣跪直身子面向祁朝，那使臣满头白发，似乎是被祁朝的热情款待打动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颇为感激地行了个大礼。

    不管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表面功夫是做足了。

    周玥瞧着那老臣，心底不由得嗤笑一声，这人她了解得很，和魏巍澜一样，老狐狸一个。

    不过半晌，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际，那使臣再次开了口。

    周玥懒得听他在那儿说了堆什么乱七八糟的，左不过是以感谢之名行阴险之事，要把那女子带上来给祁朝瞧瞧。

    祁朝一开始还严词拒绝，可见他几次三番推荐，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疑虑，便顺水推舟地应承下来，使臣连忙堆起脸上的褶子笑着应下，生怕晚上半刻祁朝会反悔似的，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女子便被带到大殿上。

    “参加陛下。”

    女子带着鹅黄色的面纱，身着一身雪白纱裙，通过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依稀可见她精致的面容。她屈膝行礼，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天然的诱惑，祁朝还未说些什么，一旁的祁离便已经看直了眼。

    “起来吧。”

    女子听到祁朝威严的声音站直身子，她抬起头，目光忽然与正在打量她的祁朝对上，二人四目相对，便只听到“咚”的一声，祁朝原本正握在手里把玩的酒杯，直直摔掉在地。

    祁朝一身明黄色的衣袍被倾洒的酒水沾湿，可他却顾不上擦拭，反而一眼不眨地盯着下首恭敬站着的女子身上，他嘴唇微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都被他咽了下去。

    那使臣满意地看着祁朝故作镇定地模样，“善解人意”地开口提醒。

    “陛下衣袍脏了，不如让黎霜姑娘服侍陛下更衣吧。”

    “黎姑娘乃我北周贵客，怎可做这种事情。”

    祁朝嗓音干涩，他的目光一寸寸在黎霜身上描摹，似乎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一般，熟悉的身形与声音不断在祁朝脑海里交汇，他胸口微微起伏，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眼见祁朝有些失态的模样，顾渊挑衅地瞥了祁离一眼，顶着他几欲喷火的目光抢在他前面率先开口。

    “陛下，不若让周统领陪着黎姑娘，同为女子，想来两人交流会更方便些。”

    祁朝被顾渊的嗓音唤回几分神智，他艰难地从黎霜身上收回目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下怪异的情形，他很快点头同意顾渊的提议。

    “摄政王想的周到，那便由周玥陪着姑娘吧。”

    “是。”

    周玥领命，祁朝也离开此处前往后殿更衣，黎霜默不作声地走到周玥身边新添置的桌子后面，老老实实地跪坐在一旁。

    周玥见她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苦恼地皱了下眉，颇有些没话找话般地和身旁的人打着哈哈。

    “听闻黎姑娘自幼在西越都城长大，不知这几日来北周，可还待的习惯？”

    “嗯。”

    黎霜嗓音淡淡，自从她看到祁朝的那一刻，她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般，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紧紧缠绕着她，可当她想细细追寻之时，脑子里像是被一层白雾覆盖住一般，难以探寻。

    更诡异的是，她心口处不断传来一阵阵密密麻麻地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她的心脏一般，她只能借着桌上冰凉的酒水来略微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