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之间,黎霜已经连着喝了三杯桌上的酒水,脸颊慢慢爬上一点酡红,周玥原本还在绞尽脑汁地找点话题和她交流,结果余光一瞥,便看到了黎霜已然喝醉的模样。
“黎姑娘?”
见她还要再喝第四杯,周玥连忙开口喊住她,“这酒醉人,黎姑娘若是口渴,叫侍女换点茶水来吧。”
“噢,好。”
黎霜反应有些迟钝地点点头,手里拿着酒杯呆愣愣地坐着,周玥无奈地把酒杯从她手里抽走,示意身后的侍女换点茶水过来。
“再叫后厨抓紧煮一碗醒酒汤送过来吧。”
周玥眼见着西越使臣和整理好情绪回到宴席上的祁朝滔滔不绝地交谈,甚至两人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激动,她扶额苦笑,这场宴会还不知道要进行到什么时辰呢。
醒酒汤很快被送来,黎霜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见周玥端来一碗黑乎乎的醒酒汤,她眉头蹙起,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点。
“我不要喝。”
“?”
周玥的疑惑写在脸上,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端着的东西,的确是醒酒汤无疑,再看看黎霜的眼睛。
眼神迷离,还带着几分抗拒和惊恐。
等等,惊恐?
周玥心中疑虑更甚,难道是她太吓人了?她端着碗,尝试着把声音放轻一点,“黎姑娘,这是醒酒汤,你喝醉了。”
“……”
黎霜没有回话,眉毛眼睛拧成一团,她不甚清明的思绪迟钝地处理刚才周玥的话,却难以理解她话中的含义。
一旁的顾渊始终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周玥放轻声音哄着黎霜喝醒酒汤,他心中莫名不满。
玥玥还没这样哄过我呢,她黎霜是什么东西?
见黎霜始终不动,顾渊按捺不住性子就要起身直接给她灌下去,上首的祁朝却率先开了口。
“朕瞧黎姑娘似乎是喝醉了,周玥,你先带她去偏殿休息吧。”
顾渊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哽在胸口,他眼睁睁地看着周玥半搂半抱地把黎霜带走,再看看坐在上面有点魂不守舍地祁朝,他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
那边还在试图从祁朝这边多套点信息的使臣见祁朝的回答滴水不漏,无奈地转头和祁离攀谈,两个人刚刚说上几句他便听到顾渊的声音,他不由得浑身一震。
若说祁朝是个做事圆满滴水不漏的狐狸,那顾渊便是最凶猛的猎虎。如果得罪了祁朝,或许祁朝会考虑一下利益牵扯;可若是得罪了顾渊,那人怕是能直接让人横死当场。
想到这里,那使臣有些胆怯地瞥了眼旁边的祁离,又看了一眼上首眼神里带着森冷寒意的祁朝,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不知是不是祁朝对他的平和让他胆子大了点,想起他自己刚才得寸进尺的行为,他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陛下,在下有些累了,可否先回去休息,来日再叙?”
“当然可以。”
祁朝笑眯眯地点头,正在跳着舞蹈的几名女子行礼退下。那使臣见得了祁朝的允许,连忙退出大殿,当外面的冷风吹到他的脸上时,他才又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或许他是疯了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怎么一时间就觉得这位是个好欺负的呢?尤其自己还这么光明正大地算计了他一次。
待所有人都走后,顾渊不知从哪儿又突然窜出来,祁朝淡淡瞥了他一眼,开口第一句便是问他。
“到底怎么回事?”
“查到她的时候,我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毕竟你说是你亲手杀了她。”
顾渊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看着祁朝的眼神里慢慢爬上地几分挣扎,久违地有了点良心。
“去看看她?”
祁朝深吸口气,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知想了点什么,他撑着下巴问顾渊。
“你和玥玥怎么样了?”
提起周玥,顾渊的眉眼间都带着甜蜜的笑意,但他良心发现,顾及到祁朝的情绪,他还是尽力保持平静。
“当然很好。”
他知道周玥此时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愿意等她把事情都做好,等她愿意的时候,给她举办一场盛大的、没有后顾之忧的成亲礼。
龙椅上冰冷的花纹硌的祁朝心里堵得慌,他压下心底的烦躁,看着顾渊掩饰不住的幸福模样,似是感叹,也似是劝告。
“那你要好好对她。”
话虽是对着顾渊说的,可他眼神却望向殿外,声音随着轻风飘散,承载着祁朝的期望,却无法传给过去的自己。
“去看看呗。”
顾渊理解他心中的担忧,“她死而复生,还将过去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的事……
当初那杯毒酒到底是什么情况,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祁朝仔细想了想,到底被顾渊劝动,他站起身来,朝着偏殿走去。
殿内只点了桌上的一根蜡烛,映出一点昏暗的光,瞧这模样,黎霜应该是已经喝了醒酒汤睡下了。
祁朝立在殿外,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顾渊见不得他这一副近乡情怯的模样,朝他翻了个白眼便去轻轻敲了下门。
周玥正坐在桌前撑着下巴一副跃跃欲睡的模样,听到敲门声,她强打精神揉了揉眼睛。
“嗯?还挺快的。”
周玥细心地掩上身后的门,把两人带到稍远些的地方。
“困了?”
顾渊一眼便看出来她眼神里残存的困意,他解下外袍披在周玥身上,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周玥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小猫一样,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你们来这里,是想看看黎姑娘吗?”
“嗯。”
祁朝从胸腔挤出一道闷闷的声音,“既然她睡了,那朕就先回去了。”
周玥八卦的心蠢蠢欲动,甚至压住了已经涌上来的睡意,她眨眨眼睛,好奇地问他。
“皇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祁朝听到她的问题,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曾经,他看起来不愿意多说,只简明扼要地回了一句。
“黎霜是西越的人。”
黎霜本就是和西越使团一起来的,这不是句废话吗?
周玥无语地撇嘴,刚想吐槽两句,被困意缠绕的脑子却突然清醒过来。
这么说,当年祁朝是发现了黎霜是西越的卧底?
周玥和旁边的顾渊对视一眼,顾渊也很是诧异,这事祁朝瞒得太好,居然连他也不知道。
“那……她给西越传递了什么吗?”
周玥试探地问他一句,祁朝静默许久才道了一声。
“没有。”
那好奇怪啊。
周玥无声地和顾渊对着口型,想到黎霜今日有些奇怪的模样,她挠了挠下巴,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先回去了。”
祁朝兀自站在一旁望着屋内,顾渊干脆拉着周玥先走一步,徒留他自己站在那宫殿外吹冷风。
“黎霜……”
周玥想起她的模样,初见之时只是觉得她长得好看,却没在脑子里留下什么印象,可听了祁朝说的那几句话,她莫名想起凌洲的模样。
“你可见过凌洲?”
“见过几次。”
顾渊拨弄着周玥垂下来的碎发,“总提他做什么?”
“你觉不觉得,黎霜和凌洲有点像?”
可话说出口,周玥便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且先不说别的,她在凌洲身边待过许多年,都未曾见过黎霜,也未曾听说过一点蛛丝马迹。
西越各方势力交错,只知道黎霜是西越的人,却不知道她到底是谁派出来的。周玥从顾渊手里抢救回自己的头发,“可能是我想多了。”
想到她自己身边还藏着个西越的奸细呢,她就心里堵得慌,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困成这样还操心,你啊。”
顾渊轻叹一声,手覆在她的眼睛上,“早晚都会知道的事,何必这么担忧?”
“你说得对。”
周玥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直接靠在顾渊肩膀上闭着眼睛睡了。
“陛下,黎姑娘醒了。”
昨日周玥他们离开后,祁朝在殿外又站了一会儿,安排了几个侍女照顾黎霜,随后又留下了一个暗卫躲在暗处。
是监控,也是保护。
“嗯。”
祁朝手中动作停顿一瞬,随后依旧若无其事地在奏折上批注,好像这只是个最无关紧要的人。
“黎姑娘此刻正站在殿外,求见陛下。”
那侍女摸不清祁朝的态度,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面继续汇报。
“让她进来吧。”
祁朝声音平淡,他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放在旁边,又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一旁的太监识趣地上前把东西收拾走。
“参见陛下。”
“嗯,你们都退下吧。”
祁朝屏退左右,看着黎霜跪在下面,他随手指了个椅子。
“坐吧,找朕有何事?”
祁朝声音冷淡,看不出喜怒,黎霜有些紧张地跪在下面并未起身,她直接弯腰磕在地上。
“求陛下救草民一命。”
“哦?黎姑娘是西越人,为何求到朕这里?”
祁朝依旧冷静坐在那里,像是在处理件无关紧要的事,可遮掩在桌子后的手却默默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彰显了主人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
“陛下,草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黎霜头埋的很低,声音闷闷地问了一句。
“你自己不记得?”
黎霜抿着唇,纠结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跟随内心和盘托出,“草民中了蛊,过去的许多事情草民都记不清了。”
“中蛊?”
祁朝声音陡然拔高一瞬,黎霜不敢抬头看他,只跪在下面低着头,等待祁朝的判决。
祁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放轻了点,“你先坐下慢慢说吧。”
“多谢陛下。”
黎霜坐到旁边想了半晌,“其实有许多东西我记不太清了。”
她绞着手指,她清楚自己的价值,直接交代了西越交给她的任务。
“他们说,让我接近陛下,等时机成熟之后,便会让我给陛下下蛊。”
想起她当初被逼着喝下那碗汤药后的痛苦,黎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试探地看了祁朝一眼,祁朝的模样辨不出喜怒,只问她一句。
“你要朕帮你什么?”
“草民别无所求,只求陛下能赐草民一死。”
祁朝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黎霜接着说着,“若是草民自己死了,那我母亲定然也活不成。”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眼眶红红的,怕祁朝不同意,她重新跪到地上磕头,声音颤抖,“求陛下赐草民一死。”
祁朝放在腿上的手微微颤抖,曾经的黎霜和眼前的人,简直判若两人,他不敢想这两年在西越,她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