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黎霜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祁朝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散,想起两人初见之时,那还是选秀之时。
“哀家知道你都不喜欢,但新帝初立,后宫空悬,本就是他们攻讦你的地方。”
祁朝黑着一张脸坐在上首,几根手指不断地敲打着椅子把手,越来越快的频率彰显着他内心的凌乱。
“你,还有你,留下。”
平心而论,这么远的距离,祁朝甚至要看不清她们的脸都长什么样,至于为什么留下她们嘛……
那就要问问她们的爹了。
一批一批的选下去,祁朝昏昏欲睡地看着下面,甚至要懒得张嘴,下面的太监见这批也没有能入他眼的,挥挥手叫这批秀女抓紧下去,换下一批来。
“等等。”
祁朝突然瞥见了什么,他开口叫停,手指着那个身穿青衣的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名叫黎霜。”
黎霜,祁朝在心里默念了两遍,面上仍不动声色,旁边的太监颇有眼力地弯腰行礼,“禀皇上,这是兵部尚书之女。”
“黎锋?朕记得他女儿不是已经嫁人了吗?”
“这位是刚从县城接回来的,听说身体不好,自幼便养在山庄,直到近些日子才接回来。”
祁朝都不用问为什么把人接回来,他眯着眼睛打量一番,黎霜垂着头,恭敬地跪在地上,祁朝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抬起头来。”
黎霜顺从地抬起头,与上首的祁朝对上视线,两人视线交汇的一刹那,那双眼睛直直撞入了祁朝的心里。
“你留下。”
之后的秀女来了又走,再没有一个能入得了祁朝的眼,甚至更有甚者走了关系,赶在祁朝召见之前特意去换了件青色纱裙,祁朝却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便让人下去了。
事后祁朝想了很久,许是他那时太过无奈,黎霜恰好如一阵清风,短暂地抚平他内心的焦躁;也或许是他过分执拗,只想选一个不掺杂任何利益的人进他后宫,黎霜恰好有些合他眼缘。
总之,他把黎霜留下后,只觉得后面的那些人都索然无味,他只碍于前朝留下几个人,甚至都不记得她们的模样。
若说选秀之时还不够明显,许多人以为祁朝只是一时兴起,那么之后的事情,只要不是瞎了眼睛的,大概都能看出来祁朝那明晃晃的偏爱。
一入宫便给了那些秀女里最高的位份,不过几日便升为嫔位,甚至还给了她一座单独的宫殿,之后流水似的赏赐更是让人眼热,不知有多少人夜里偷偷咬着帕子默默垂泪。
“陛下也该去其他姐妹那里看看。”
黎霜纤细的手指轻轻按揉着祁朝头上的穴位,说话的声音也如潺潺流水一般。
祁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玩笑似的说道,“朕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寻得片刻安宁,你还要赶朕走?”
“臣妾哪里敢,陛下惯会取笑臣妾。”
近一个月的相处,黎霜已经摸透了祁朝的性子,听到祁朝声音里的笑意,她心里也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近日可有人为难你?”
祁朝握住黎霜的手,眼神带着一些担忧,今日太后特意叫他过去,说了好些有的没的。
总结起来就是,这后宫里危机四伏,他要是真的喜欢人家,要么就再等些日子,要么一定要严防死守,别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至于什么雨露均沾,什么绵延子嗣,太后才懒得提。
“陛下不必担心臣妾,臣妾过得很好。”
黎霜仔细想想,无非是被她们阴阳怪气的刺两句,再不过就是被孤立罢了,她自己一个人,倒也乐得清净。
祁朝很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他太清楚那些人背后的家族里都是什么德行。
不过大家都是另有所图,端看谁技高一筹,这也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后宫的这些女子,几乎都是家族的棋子,只为了瓜分祁朝的权柄,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再看看眼前的人,祁朝感叹一声,“平日里,尤其是在饮食上,一定要多加小心,那些老狐狸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陛下放心,臣妾知道的。”
日子呢,就这样过着。祁朝越来越忙,他和顾渊的计划慢慢推进,马上就要收网,也因此,他来后宫的日子越来越少,有时甚至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影。
只是有时尝到什么好吃的,有什么稀奇的小玩意,他会记起黎霜那双清澈的眼睛,会把东西统统扔到她宫里去。
“您能别总莫名其妙的笑吗?”
顾渊一脸无语地看着祁朝,他狠狠地搓了两下胳膊,不自在地打了个寒颤,咬牙切齿地埋怨,“您老可别是看上我了。”
“……”
祁朝也无语地抬头望天,“朕真的不能废了你吗?”
“可以啊。”
顾渊扔下手里的毛笔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求之不得。”
“……”
每当祁朝无语的时候,他都分外想念黎霜,至少阿霜不会一直怼的他无话可说。
“不是,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不懂。”
祁朝故作深沉,他单手背到身后,一脸忧郁地抬头望天,“也许,这就是爱吧。”
就这样过了大约半年,祁朝总算是收拢了大部分的权力,朝中他和祁离,还有以魏巍澜为首的世家大族三足鼎立,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种情况只能徐徐图之,他也算是能暂时喘口气。
“黎嫔听旨。”
太监手捧明黄色的圣旨,尖细的嗓音念着内容,黎霜恭敬地跪下听训,最后双手接过。
“臣妾多谢陛下。”
话音未落,太监连忙扶着她的胳膊把人扶起来,声音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恭喜静贵妃。”
谁都没有想到,祁朝居然能力排众议,将仅在嫔位的黎霜直接扶上贵妃之位,要知道,他这后宫里根本没有皇后,只有几个贵人答应罢了。
“再等些日子,”祁朝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前朝的几个势力,“等顾渊那边事情办完,朕就遣散后宫,只留你一人陪着朕。”
黎霜听闻此言,诧异地说不出话,只呆愣愣地坐在那里,祁朝捏起她的脸颊,声音含笑,“怎么?不愿意待在宫里?”
“臣妾没有。”
黎霜连忙否认,她眼眶不由得慢慢变红。她本来就是黎锋一时兴起捡回来的,平日在府里,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左右偌大个尚书府不会少她一碗饭吃。
这次进宫,也只是为了报答黎锋的恩情,她才会听从他的安排参加选秀。原本祁朝查到她的来历,愿意替她还了这份恩情,与尚书府划清界限,她就已经很感激了。
可,每当她认为祁朝已经对她足够好的时候,祁朝还会更进一步。
她已经开始贪恋这份温暖了。
“想什么呢?”
祁朝温柔地抚平她的眉头,“你可要想好了,跟在朕身边,可没那么安全。”
他坏心眼地吓唬她,“保不准哪天就没了命。”
可谁料,黎霜却一板一眼地回答他,“若真到了那么一天,臣妾发誓,一定会保护陛下的。”
这下反倒是祁朝哑口无言了,他心底熨帖,眉眼弯弯地凑到人面前,轻柔的吻住了她的唇瓣。
“朕不会让你死在朕面前的。”
可谁料到,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想到这里,祁朝回过神来,当年之事隐情颇多,他尚未查清,便想了那样一个法子。
可谁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凡事都不绝对,未到绝境,你又何必一心求死?”
黎霜听了此话,凄然一笑,“在草民看来,如今已到绝境。”
她人微言轻,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枚棋子,她就算拼尽浑身解数也不过是徒劳的挣扎罢了。
祁朝沉默,他摩挲着袖口中藏着的药瓶,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药瓶被她抛给黎霜。
黎霜伸手接住,未等祁朝解释便要把药往嘴里送,祁朝哭笑不得连忙伸手叫停。
“怎么问也不问?”
自然是因为相信陛下。
话在嘴边滚了一圈,黎霜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朝祁朝笑笑。
“你回去准备充分之后再吃,这是一枚假死药,吃下之后,你便不再是西越的黎霜,而是北周兵部尚书幼女,黎霜。”
黎霜听了这话,震惊的愣在原地,手里小小的瓶子似有千斤重量,她紧紧抓住瓶子,就算硌的她手里生疼也不敢撒手。
“陛下……为何帮我?”
黎霜战战兢兢地问出这句话,她不敢想象,居然如此轻易,便当真得了一点生的希望。
“这药,本就是你的。”
祁朝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的遗憾,终于在今日弥补。
祁朝与黎霜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对视,心里自嘲,或许,他也不算失言。
“回去休息吧。”
祁朝深吸了口气,黎霜感激地当即就要跪在地上行个大礼,被祁朝拦住。
“你不必谢朕,朕也有自己的考量,不过各取所需。”
黎霜转身离开,推开殿门,殿外明媚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她如释重负,在祁朝看不到的地方难得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