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21年7月19日
过去几天,辛亿利用空闲时间带江聿玩遍了小半个平潭岛,包括但不限于吃了很有名的长乐冰饭,喝了地道的台湾珍珠奶茶。
辛亿迷恋上接吻,这是她二十五年来第一次觉得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江聿包容她啃咬的小动作,无论她做什么,江聿都照单全收。
仿佛给她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
那些时刻她和江聿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到江聿的眼睛中只能容得下她,再也看不进任何景色。
辛亿没有和任何人提过这件事,直到池早杀到高铁站。
郑州到福州要飞两个多小时,福州到平潭要五十分钟。池早怕辛亿不让她来,第一次这么沉得住气,一直到踏出平潭站,才打电话给辛亿。
彼时辛亿正和江聿耳鬓厮磨。
“知道了,我去接你。”辛亿立刻套上刚脱下的t恤,翻身下床。
江聿一脸幽怨:“你要对我始乱终弃吗?”
辛亿眼皮直跳,差点以为江聿说的是他们的感情。
她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梳头发,一边大笑。
明亮不足以形容她,明快才对。
江聿心想。
辛亿驾照还没考,又不会骑摩托车,江聿软磨硬泡求她,让她雇自己做一日司机。
辛亿略加思索,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于是池早就看到自己的闺蜜从陌生男人的车上下来……
池早和辛亿坐在后排,池早挑眉看着前面的男人。
辛亿无奈地向她介绍:“这是江聿,我在民宿认识的朋友。”
“哦,只是朋友吗?”池早饶有兴趣地笑着,辛亿过去不是到处交朋友的人,“我们等下吃什么?”
辛亿选择性忽略前半句,只答了后半句:“海鲜粥,这家店吼吼呷!”
吼呷,好吃,闽南语。
晚上辛亿自然是和池早住一起。
池早刚关上门,辛亿就举双手投降,一鼓作气地把这几天和江聿的事情告诉她。
池早却没什么惊讶的感觉:“当小孩说他想尿尿的时候,往往已经尿出来了。”
“你不意外吗?”辛亿反问她。
“一年前我就想到了,”池早说,“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辛亿撇撇嘴:“不知道,但我知道此刻,我只想享受一切。”
享用男人挺拔美好的身体,享受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的时间。
房间内很安静,窗边飘来海滩上躁动的音乐声———依旧期待转折,时间虚度又如何。
辛亿很清楚自己此刻想要什么,她不想对着病房和文献哭,她只想在海岛上枕着胸肌睡大觉做美梦。
但琉璃易碎彩云散,世间好物不坚牢。
辛亿刚和池早躺下,池早的手机就响了。
“喂?”池早问。
“小池,你在辛亿旁边吧,让她听电话。”听筒那头是中年女人的声音。
池早听力不太好,接电话总是开扩音,因此辛亿听得清清楚楚,对面是她的妈妈。
池早瞥了一眼辛亿,说:“阿姨,我在国外呢……”
辛亿却抢下手机,进了浴室。
花洒淅淅沥沥地落着热水,池早什么都听不到。
“妈妈。”辛亿低声喊道。
“辛亿,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供你读书,这些年过得有多累?你爸爸一点都不会心疼我,你也要变得和他一样吗?我这二十多年是养了个白眼狼吗?你放假不实习也不回家,你知道邻居都怎么说你吗?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你爸爸妈妈吗?”
辛亿无力地垂下捏着手机的右手。妈妈的声音混着水声在蒸腾的浴室里浓度越来越大。
“辛亿!说话!你是哑巴吗!”
面对母亲的催促,辛亿小声说:“我知道了,妈妈。”
听筒那头却更加狠厉:“辛亿!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生了你这么个玩意!你要逼死我吗?逢年过节不知道叫人,回家不知道心疼父母,拿着父母的血汗钱跑到国外去找你的狐朋狗友,一点都不如你弟弟!你马上回家!”
“你能不能开朗一点,说话大声一点?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读书也把脑子读傻了,你让你爸妈面子全都丢光了!”
辛亿擦干镜子,一件一件脱掉衣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哭。
她抚摸着自己的身体,看着不出彩的五官,做出不灵动的表情,与前几天的她几乎天差地别。
“我不会回去了,那不是我的家。”辛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出声打断了对面的谩骂。
“另外,你的女儿正在异国他乡,和好几个陌生男人在一起。”辛亿冷笑。
对面“啪”地一声巨响,是玻璃摔碎的声音,电话立刻被挂断了。
“辛亿,你二十五岁这年终于知道了父母不爱你,”辛亿冷静地对着镜子擦干眼泪,对自己说,“但你要自己爱自己。”
水声停,池早敲开浴室的门,递了一包纸巾过去。
“不要安慰我,要祝福我。”辛亿拒绝了这包纸巾,泪痕仍在,但她笑得很灿烂。
“祝福你,保佑你,新生无拘束,”池早低声念了一段祷文,“May your day be filled with God's grace and strength.”
愿你的每一天都充满神的恩典和力量。
她要及时行乐,她要行她所愿,再也不要回忆起从前拧巴木讷的自己。
……
辛亿没有向江聿提起过这些,毕竟在她的计划里,她要换一个地方就换掉“爱情搭子”,对于只是共行一段路的搭子,没有deep talk的必要。
她要享受爱,享受性,享受星夜与海浪,享受二十五年未曾放肆呼吸过的空气。
爱情搭子,是池早私下对她与江聿这段关系的定义。
在平潭,辛亿完完全全地,剥离了从前皱巴巴的样子,她是民宿里最受欢迎的义工,是海滩篝火晚会的最佳女主角。
【4】2021年7月20日
辛亿仍旧在早班前醒来,泪流得太快,所以眼睛没有肿,所以睡眠没有被扰乱。在这里的辛亿,是不受拘束的辛亿。
是真正的辛亿。
江聿已经在前台等她,一切如常,她不提起,他也没有发现。
喂完猫后还不到九点钟,辛亿和江聿去早市吃地道的渔村早饭。
早市距民宿不远不近,刚好一公里,刚好够江聿牵起辛亿的手,分开时依旧温暖干燥。
“看!平潭特色!”辛亿自然地将手从江聿手中抽出,指向市集口扛着扁担的老太太。
老人身材干瘦,却精神矍铄,细细长长的扁担实际上是一根磨得光滑的圆截树枝,一头被老太压在肩上,高高举起的那头——系着几个装满鱼虾的小塑料袋。
江聿略有失神,但很快把注意力放在老人身上。平潭的确是一个极富特色的地方。
早餐店是开了很多年的老店,卖得最好的单品是海菜包子和海蛎饼。
辛亿买了两个海蛎饼,递给江聿:“尝尝。”
江聿接过道谢,却在入口那一瞬间捕捉到了辛亿戏谑的笑意。
为时已晚,他已经结结实实啃了一大口海蛎饼,表情五颜六色十分丰富。
辛亿躲在一旁吃海菜包子,并让店家打包几个,准备带回去给池早。
海菜包子十分诱人,新鲜紫菜混合腌制过的包菜,加入完整的小虾,鲜香十足。
江聿凑近她,小声问:“我可以不吃海蛎饼吗?”
辛亿摸摸他的头,温柔道:“浪费食物可不是好孩子。”
江聿很快吃掉了海蛎饼,缠着她要奖励。
“今晚去环岛吧,我坐你的车。”
江聿满意地点点头,接过辛亿吃不下的半个海菜包子。
……
池早在国外念了几年书,完全是憋疯了的状态,从醒来看到辛亿发的微信,就开始期待环岛骑行。她破天荒地将一大箱子的衣服都拿出来,来回搭配。
辛亿看她最终选定了一件白色纱裙,却在出发前又换上了那套随时能去曼谷拍照的夏威夷风情衬衫短裤套装。
“辛亿辛亿,这是我特意给你选的!”原来那件白色纱裙是为她准备的。
“到时候你和你的搭子站在海浪里,白色裙摆和蓝色的海水最出片了,你一定要穿上它!”辛亿兴奋地计划着,举起手中的微单,“我已经借了你搭子的相机,今天势必要为你们出片!请多多期待池大摄影师吧!”
辛亿想了想,这理由很能说服她,于是换上长裙。
江聿已经等在楼梯口了,看到她时眼前一亮,很快绕过池早,站在辛亿右侧,和她十指相扣。
拿头盔的时候,有位新入住的客人提出想和他们一起去骑行。
“辛亿,让她和我们一起来吧!”池早正愁成为两人之间的电灯泡。
于是出发的时候就成了四个人。
池早车技不好,四个人起码要骑两辆车,辛亿担心她,就在商量之后让她上了江聿的车,她则坐在那位新客人的车上。
新客人是个三四十岁的女性,性格热情爽朗,皮肤晒成均匀的小麦色,戴一副墨镜,艳色的背心热裤在她身上毫无违和感。很酷,这是辛亿对她的印象。
环岛骑过长江澳,四人又下去玩了一会儿。
池早和那位姐姐在聊摄影和渔业,有意给辛亿和江聿留出二人空间。
长江澳的日落似乎很快,连片的风车浸在橘红色如火一般的晚霞里,连海水都变成了同样的颜色。
池早眼睛对上取景框的时候,江聿拿着一捧海边卖的气球灯递给辛亿。
辛亿举起气球对他笑,趁他抬头,辛亿用脚撩起海水,故意洒在江聿身上。
暗淡的天色也遮不住她的鲜活。
池早调整焦段放大镜头,她看到——江聿的眼中,有对她挚友的珍爱。
池早迟疑地按下了快门。
新客人的发言没有得到池早的回应,她扭头朝池早相机的方向看过去,又转过来对池早说:“你朋友好像不爱她男友。”
池早像报废的老电器一样,机械地对客人笑道:“是吗?我没看出来。”
所有人都默认江聿和辛亿是couple,只有池早希望他们彼此都不要爱上对方。
可是依旧晚了。池早现在就知道了,过了很久以后,池早还是这样觉得。
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他们也从海滩离开,计划着去那家山岛上的云顶餐厅吃晚饭。
环岛公路的车流很少,于是两位摩托车手将车骑得飞快。
那位客人的车技和她的外表一样狂野不羁,车速极高,将池早和江聿甩下一截;江聿的车反而四平八稳,池早在心中默默为挚友的搭子加分。
辛亿的裙摆随风飘扬,手里的发光气球也摇摆着,江聿跟在她后面,心情极好。
山路上弯道不少,江聿很谨慎,遇到弯道就减速慢行,离云顶餐厅还有不到一公里时弯道特别多,江聿谨慎地骑过去之后,发现前面的车不见了。
“池早,你问问她们到哪儿了。”
“Ok。”
池早掏出手机,叉掉低电量提示,给辛亿播了个电话。
辛亿接得不快,声音在风声中含混不清,但池早还是捕捉到了关键词:“我摔了。”
接着辛亿听到“咚”地一声,是手机落地的声音。
江聿听到,便稳不住了,让池早下车慢慢走过去,距离云顶只四百多米。
池早脑中乱乱的,下车后开始疯狂地打电话,查地图,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是岛中心的协和医院,开车要四五十分钟,况她们没开车出来。
她一边跑,一边在各个打车软件上刷新。120说过来最快要一个半小时,让她们先去附近的诊所看看。池早觉得等不了。
江聿车开得飞快,池早到的时候他已经扶着辛亿了。
“没有车,这里离云顶只有一百多米,你去云顶借车。”池早给出方案,催促江聿过去。
她从江聿手中接过辛亿,辛亿高瘦,失去意识后却很沉,池早几乎要支撑不住她的身体。
人在没有意识的时候要比平常重的多。
池早一边叫着辛亿的名字试图唤醒她,一边思考着等会儿怎么办。
那位客人竟然不见了!摩托车被停在路中央,发光气球早已裂开,灯丝挂在路边草丛里。
池早感觉辛亿膝盖上的血滴在她的脚上了。她第一次感到生命的流逝。
池早一边害怕,一边逼自己想办法。
此时相向而来一辆红色的轿车,朝她们一直鸣笛。
池早想过去求助,却动弹不得,直到车上的人下来,走近她们,她才看清这是民宿的小老板!
天无绝人之路啊!
池早言简意赅地将这事告知小老板,小老板将车掉过头去,闪灯示意池早把辛亿弄上车。
池早此时只恨自己不健身,她比辛亿矮半个头,并不强壮,根本动不了。
她这才想到江聿。
池早将辛亿的手机掏出来,熟练地解锁,打开微信给JY拨了语音通话。
江聿很快接通:“我正在借车,稍等。”
“不用借了,你快回来。”
江聿立刻向云顶餐厅的工作人员道谢,把车钥匙还回去,冲下山坡。
一百多米的距离,池早感觉他只用了不到十秒,便来到辛亿身边。
他没有多问,按照池早的指示,抱起辛亿往车上去。
“我打了电话,大老板让其他义工过来把车骑回去,我们先去医院。”小老板交代完,就发动车子往协和去。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岛中心正值晚高峰,他们不幸地被接连不断的红灯堵在路上。
池早很急,她甚至想要一个电话拨给辛亿的妈妈。
辛亿已经晕过去半个小时了,池早非常担心、害怕。
“不行,我得跟张阿姨说一声。”池早纠结万分,终于下了决心。
她说完就把号码拨过去,辛亿妈妈很快接通:“喂?”
池早还没说话,便感觉到有人拽了她的衣袖——辛亿醒了!
辛亿对她摇摇头,她会意:“啊?不好意思,阿姨我误触了。”立刻挂掉电话。
江聿人在副驾驶坐着,却恨不得头反过来。
两人对着辛亿嘘寒问暖。
辛亿起先只能说“嗯”,“哦”,“不”之类的,约摸过了五分钟,便意识清晰,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了。
众人悬着的心落下来一半。
抵达医院已经是深夜十点多钟了。
小老板看她状态尚可,将三人放下,便说先回去处理民宿的事,晚点再来接她们。
下车后其实很冷,辛亿单薄的裙子已经被刮破,还染上了血渍,休克的经历更让她觉得冷。
江聿扶着辛亿,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片刻不曾离开。
池早去挂号,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关机了。
后来池早和辛亿回忆起这天,总会觉得是命运使然:池早向来手机不满电绝不出门,偏偏这一天没充电;辛亿不怎么看手机,偏偏这天出门前充满了电。
池早回去找辛亿要手机,江聿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锁屏和支付密码都是1258。”
池早看了眼辛亿,见她没有反对,便跑着进去挂号。
急诊人不少,池早挂完号之后,江聿扶着辛亿刚踏入医院大厅的门,池早想去给她找一个椅子或者轮椅也找不到。
在深夜急诊,外伤患者尤其多,任何一个坐着的人都比辛亿看上去伤得重。
“我背着你吧。”江聿提议。
“不用,我没事,”辛亿见她们两个都不信,挣脱江聿,单脚跳着走了几步,“看,真得没事。”
江聿赶紧扶住辛亿,不让她乱跑乱跳,辛亿膝盖上的伤十分惨烈。
好在没有等太久,医生叫了辛亿的名字,她们一起进了诊室。
外伤肯定是要先拍片子,医生开了检查单之后,池早又忙着去缴费排号了。
辛亿得到了一把椅子,江聿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坐上去。
辛亿把碰到膝盖的布料扒开,疼得她倒吸凉气。
江聿蹲在她脚边,看完她的伤口,又抬起头看着她。
湿漉漉的眼睛像极了小狗。
辛亿莫名想笑。